〖三〗君子当慎始进
第24卷，汉纪十六，宣帝，地节二年，癸丑（公元前68年）
霍光死而魏相兴，此后世大臣兴废，而国政变更、人材进退之始也。霍光非尽不可与言者也，严延年廷劾之而勿罪，田延年所与共废立者而不阿，悍妻行弑，欲自举发，特荏苒（荏苒，柔弱）而不能自胜耳。上书者以副封先达领尚书者而后奏①，光亦惩昌邑之失而正少主之视听，特未深知宣帝之明而持之太过耳。相当光之时，奏记于光，俾去副封可也；昌言于廷，俾宣帝敕光去之可也。为人臣者，言苟当于纪纲之大，难有所不避，况光之犹可与言而无挟以不相听从者乎②！待光之死而后言之，相之心不纯乎忠。而后世翘（翘，揭露）故相以树新党者，相实为之倡。是殆授兴革（兴革，创建和革除）之权于大臣，而人主幸大臣之死以行己意。上下睽（睽，乖离，违背），朋党兴，国事数变。至于宋，而宰相易，天子为之改元③。因是而权臣有感于此，则恋位以免祸，树党以支亡（支亡，救亡），迭虚迭盈（迭盈迭虚，盛衰成败交替）而国为之敝。斯其为害，三代亡有也；高、文、景、武之世，亦亡有也。故曰：自相始也。
抑相之进也，言正而心诐（诐，音bì，偏颇，邪辟），迹贞而行诡，所因者许广汉也，听起伏于外戚而莫能自遂（遂，决断）也。司马温公奉宣仁太后改新法，而章惇、邢恕犹指宫闱以为口实④，况缘外戚以取相乎？君子之慎始进也，枉尺而直寻不为也⑤。春秋之世，不因大夫而立功名者，颜、曾、冉、闵而已⑥。汉之不因外戚，后世之不因宦寺者，鲜矣。此风俗邪正、国事治乱之大辨也。
① 参见本卷本年：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② 本句意译为：更何况霍光还可以听进去不同意见，并不是自恃权势刚愎自用之人；
③ 参见《宋史?卷四百一十四?列传第一百七十三》：（淳祐）七年，拜太傅、右丞相兼枢密使、越国公。中使及门，（郑）清之方放浪湖山，寓僧刹，竟夕不归。诘旦内引，叩头辞免，帝勉谕有外间所不及知者。甫退，则中使接踵而至。或请更化改元，清之曰：“改元，天子之始事，更化，朝廷之大端，汉事已非古，然不因易相而为之；”
④ “宣仁太后”：北宋英宗皇后，神宗生母。神宗崩，哲宗幼冲，宣仁以太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起用司马光等，恢复旧法；
“司马温公奉宣仁太后改新法”，参见《宋史?卷二百四十二?列传第一?后妃上》：哲宗嗣位，尊为太皇太后。驿召司马光、吕公著，未至，迎问今日设施所宜先；
及《宋史?卷三百三十六?列传第九十五》：帝崩，赴阙临，卫士望见，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观，马至不得行，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哲宗幼冲，太皇太后临政，遣使问所当先，光谓：“开言路。”诏榜朝堂；
“邢恕”，北宋末期官员；
“章惇、邢恕犹指宫闱以为口实”，参见《宋史?卷四百七十一?列传第二百三十?奸臣一》：绍圣初，（邢恕）擢宝文阁待制、知青州。章惇、蔡卞得政，将甘心元祐诸人，引恕自助，召为刑部侍郎，再迁吏部尚书兼侍读，改御史中丞。恕既处风宪，遂诬宣仁后有废立谋，引司马光言北齐娄后宣训事，訹高遵裕之子士京追讼其父在日，王珪令其兄士充来谋立雍王，遵裕非之。又教蔡懋上文及甫私牍为廋词，历诋梁焘、刘挚，云阴图不轨，且加司马光、吕公著以凶悖名；
其中“訹”，音xù，引诱，诱惑；
“廋词”，隐语。廋，音sōu，隐藏，藏匿；
⑤ “枉尺直寻”，屈折的只有一尺，伸直的却有一寻。比喻在小处委屈一些，以求得较大的好处。枉：弯曲；直：伸直；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
参见《孟子?滕文公下》：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
《孟子注疏?卷六上?滕文公章句上》孙奭疏：孟子又言，且夫子今以谓枉其尺而直其寻，以利言之而已。如以利为之，虽枉其寻，而但直其尺，而利亦可得而为之耳。孟子所以言之以此者，盖谓我苟志于利，虽枉寻而直尺，我亦为之况子以谓枉尺而直寻乎？本其我志于分义，不肯枉道以徇利，所以不欲屈己而求见于诸侯也，以其见之诸侯但为之徇利者矣，故虽枉尺而直寻不为也；
⑥ “颜”，颜回，参见《史记?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第七》：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曾”，曾参，参见同上：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死于鲁；
“闵”，闵损，参见同上：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
“冉”，此处应指冉耕。孔门弟子中，有冉耕，字伯牛；冉雍，字仲弓；冉求，字子有；此三人均曾出仕；
分别参见《山东通志?卷十一之二?阙里志二?十哲》：《旧志》：孔子为司寇，以伯牛为中都宰；
《论语?子路》：仲弓为季氏宰，问政；
《史记?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第七》：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为季氏宰；
冉雍、冉求均依季氏出仕，故此处“不因大夫而立功名者，”应指冉耕。
观鱼曰：君子慎始进和枉尺直寻是两难，过于慎，则很有可能无法进，忠君爱民、心忧天下全都成空；过于枉，一方面违背圣人之道，突破个人底线，同时还要面对舆论指责，另外也难逃史笔如铁，具体如何取舍只能根据当时情况自己判断和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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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卷四（6）发布于2021-07-09 13:56: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