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9）

〖六〗威以养而重，事以静而豫，定都之大略，可遥制夷狄

第18卷，汉纪十，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王恢言：“全代之时①，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匈奴不敢轻侵。”夫恢抑知代之所以安而汉之所以困乎？恢言以不恐之故，非也。汉穷海内之力，与匈奴争，而胜败相贸（相贸，互相变易。引申为相当）。夷狄贪鸷（贪鸷，贪婪而狠毒）而不耻败，何易言恐也！全代之安者，代弗系天下之重轻也。匈奴即有代，而南有赵，东有燕，不能震动使之瓦解。燕、赵起而为敌方新，［匈奴］势且孤立而不能安枕于代，而觊觎之情以沮。天下既一于汉，则一方受兵而天下摇。率天下之力以与竞，匈奴坐以致天下之兵，一不胜而知中国兵力止此也，恶得如全代之时，曾莫测七国之浅深哉？西汉都关中，而匈奴迫甘泉（甘泉，即甘泉山，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五十里）；东汉都雒阳（雒阳，即洛阳），而上谷（上谷，即上谷郡，治所在今河北怀来县东南）、云中（云中，即云中郡，治所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古城）被其患；唐复都长安，而突厥、回纥、吐蕃乘西墉（西墉，西面的高墙或城垣）以入；宋都汴，契丹攻澶（澶，音chán，澶州，治所在今河南濮阳县）、魏（魏，魏州，治所在今河北大名县东北），卒使女直（女直，即女真）举河北以入汴，元昊虽屡胜而请和②。天子之所在，郑重以守之，彼即睨是为中国全力之所注，因殚（殚，用尽）其全力以一逞，幸覆败之，则天下若栋折而榱自崩（栋折榱崩，正梁折断，椽子崩坏。指房屋倒塌。多比喻倾覆。榱，音cuī，椽子）。且京师者，金帛子女之所辏（辏，聚集）也，其朵颐（朵颐，喻向往，羡谗）而甘心者，非旦夕矣。繇此推之，代之所以捍匈奴而有余者，唯无可欲而不系中国之安危，故不争也。

南蛮之悍，虽不及控弦介马（介马，披甲的战马）之猛，然其凶顽奰发（奰发，勃发。奰，音bì，怒，急促）而不畏死，亦何惮而不为。乃（乃，然而）间（间，音jiàn，间或）尝窃发，终不出于其域。非其欲有所厌（厌，满足）也，得滇、黔、邕（邕，邕州，治所在今广西南宁市南）、桂而于中国无损，天子遥制于数千里之外，养不测之威，则据非所安，而梦魂早为之震叠（震叠，震惊，恐惧）。中国之人心亦恬然，俟其懈以制之，而不告劳，亦不失守以土崩。滇、粤可以制南，燕、代可以制北，其理一也。

女直、蒙古之都燕（燕，燕京，今北京。金以之为中都、元以之为大都），所以远南方也。中国之全力在于南，天子孤守于北，何为者乎？代以一国制匈奴则有余，秦以天下则不足，汉、唐任之边臣而苟全，天子都燕，一失而不复收，其效大可睹矣。威以养而重，事以静而豫（豫，预备，先事准备），如是者之谓大略③。

① “全代”：战国之初，代自为一国，故曰全代，在今山西大同和河北蔚县一带，故下文曰“南有赵，东有燕”；

② 指北宋仁宗年间，西夏景宗李元昊多次进攻，宋夏之间爆发三次较大规模的战役：康定元年三川口之战，庆历元年好水川之战，庆历二年定川寨之战，均以北宋大败而告终，然“元昊虽数胜，然死亡创痍者相半，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给，国中为’十不如’之谣以怨之。”因而乞和。双方遂于庆历四年达成和议。参见《宋史?卷四百八十五?列传第二百四十四?外国一》；

③ 按：本段过于简略，语意含混，尝试意译如下：

女真、蒙古（这些夷狄政权）定都燕京，是要远离南方，因为中国的主要力量在于南方。那么明成祖迁都北京，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抵御来自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吗？从历史上来看）区区一个代国就有余力抵抗匈奴，但秦朝以举国之力对付匈奴却捉襟见肘，汉朝、唐朝任用重臣守边也不过苟全而已，明成祖迁都北京，京城一旦失守，就不可能收复（而明成祖迁都北京则有“天子守国门”之深意），其效果大有可观。天威难测，方见其重；以逸待劳，事预则立。象这样的人就可以被称作有战略眼光；

按：船山“夷夏之防”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可能以“天子”称呼金朝、元朝的皇帝，再结合定都北京，故“天子”只可能指迁都北京的明成祖，所云“其效大可睹矣”，当指明朝两次成功的京师保卫战：其一，正统十四年，于谦主持抵御瓦剌（参见《明史?卷一百七十?列传第五十八》）；其二，崇祯二年，袁崇焕主持抵抗后金（清）（参见《明实录?崇祯实录?卷之二》）。

观鱼曰：如果注者对本论尤其是最后一段理解正确，那么船山关于定都之论过于片面。诚然，防范外部力量入侵是一个重要的考虑方面，但定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决策过程，受到多方面条件的制约，需要战略方面的优劣权衡，甚至不乏统治集团利益相关方的博弈。

另，船山先生所云南蛮“得滇、黔、邕、桂而于中国无损，天子遥制于数千里之外，养不测之威，则据非所安，而梦魂早为之震叠。中国之人心亦恬然，俟其懈以制之，而不告劳，亦不失守以土崩”，则过于理想化，岂不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履霜坚冰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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