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本名涵,即位更名为昂,穆宗第三子。


1、上自为诸王,深知两朝之弊,【谓穆、敬两朝也。】及即位,勵精求治,去奢从俭。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出三千余人。五坊鹰犬,准元和故事,量留校猎外,悉放之。每奇日未尝不视朝,其辍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欲治之主不世出,人君初政,傥有一二足以新民视听,天下之所望重矣。然卒无以副天下之望者,魏高贵乡公、晋怀帝、唐德宗、文宗是也。】


丁未、827年(太和元年)


2、上虽虚怀听纳而不能决,与宰相议事已定,寻复中变。夏,四月,丙辰,韦处厚於延英殿极论之,因请避位;上再三慰劳之。


3、自大历以来,节度使多出禁军,其禁军大将资高者,皆以倍称之息贷钱於富室,【倍者,子钱倍於本钱。称者,子本相侔也。】以赂中尉,动踰亿萬,然後得之,未尝由执政;至镇,则重敛以偿所负。及沛薨,裴度、韦处厚始奏以瑀代之。中外相贺曰:“自今债帅鲜矣!”——教员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此言不虚!


戊申、828年(太和二年)


4、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穆宗及上皆宦官所立。】威权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


庚戌、830年(太和四年)


5、陉北沙陀素骁勇,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公绰奏以其酋长朱邪执宜为阴山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使居云、朔塞下,捍御北边。执宜与诸酋长入谒,公绰与之宴。执宜采严整,进退有礼,公绰谓僚佐曰:“执宜外严而内宽,言徐而理当,福人也。”执宜母妻入见,公绰使夫人与之饮,馈遗之。执宜感恩,为之尽力。塞下旧有废府【塞下无府,应为“栅”】十一,执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杂虜不敢犯塞。【杂虜,谓退浑、回鹘、鞑靼、奚、室韦之属。】


6、温造行至褒城,【褒城,汉褒中县,唐属兴元府。九域志:褒城,在府西北四十五里。】遇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归,造密与之谋诛乱者,以其兵八百人为牙队,五百人为前军,入府,分守诸门。己卯,造视事,饗将士於牙门,造曰:“吾欲部新军去留之意,宜悉使来前。”既劳问,命坐,行酒。志忠密以牙兵围之,既合,唱“杀!”,新军八百余人皆死。杨叔元起,擁造靴求生,造命囚之。其手杀絳者,斩之百段,余皆斩首,投尸汉水,以百首祭李絳,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闻。己丑,流杨叔元於康州。


辛亥、831年(太和五年)


7、春,正月,庚申,卢监军奏李载义与敕使宴於毬场後院,副兵马使杨志诚与其徒呼噪作乱,载义与子正元奔州;志诚又杀莫州刺史张庆初。上召宰相谋之,牛僧孺曰:“范阳自安、史以来,非国所有,刘总蹔献其地,朝廷费钱八十万缗而无丝毫所获。今日志诚得之,犹前日载义得之也;因而抚之,使捍北狄,不必计其逆顺。”上从之。载义自易州赴京师,上以载义有平沧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顺;二月,壬辰,以载义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杨志诚为卢龙留後。


臣光曰:昔者圣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诸侯以制之;知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天子之於萬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扶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诗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载义藩屏大臣,有功於国,无罪而志诚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无所问,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则是将帅之废置杀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虽在上,何为哉!国家之有方镇,岂专利其财赋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术耳,岂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哉!


8、上与宋申锡谋诛宦官,申锡引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以密旨谕之。璠泄其谋,郑注、王守澄知之,陰为之備。上弟漳王湊贤,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卢著诬告申锡谋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为信然,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骑屠申锡家,飞龙使马存亮固争曰:“如此,则京城自乱矣!宜召他相与议其事。”【以马存亮定张韶之难及争宋申锡之事观之,则温公之取存亮,固不特一事也。】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书东门。中使曰:“所召无宋公名。”申锡知获罪,望延英,以笏扣头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顾愕眙。上命守澄捕豆卢著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及申锡亲事王师文等,於禁中鞫之;【亲事,常在左右者。】师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锡罢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无敢显言其冤者,独京兆尹崔琯【guǎn】、大理卿王正雅连上疏请出内狱付外廷覈实,由是狱稍缓。正雅,翃之子也。晏敬则等自诬服,称申锡遣王师文达意於王,结异日之知。


狱成,壬寅,上悉召师保以下及台省府寺大臣面询之。午际,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補阙卢钧、舒元褒、蒋係、裴休、韦温等復请对於延英,乞以狱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与大臣议之矣。”屡遣之出,不退。玄亮叩头流涕曰:“杀一匹夫犹不可不重慎,况宰相乎!”上意稍解,曰:“当更与宰相议之。”乃复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为宰相,假使如所谋,复与何求!申锡殆不至此!”郑注恐覆按诈觉,乃劝守澄请止行贬黜。癸卯,贬漳王湊为巢县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存亮即请致仕。晏敬则等坐死及流竄者数十百人,申锡竟卒於贬所。


9、秋,八月,以陕虢观察使崔郾为鄂岳观察使。鄂岳地囊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汉之会,土多群盗,剽行舟,无老幼必尽杀乃已。郾至,训卒治兵,作蒙衝追讨,岁中,悉诛之。郾在陕,以宽仁为治,或经月不笞一人,及至鄂,严峻刑罚;或问其故,郾曰:“陕土瘠民贫,吾抚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地险民杂,夷俗慓狡为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贵知变,蓋谓此也。”


壬子、832年


10、冬、十月,甲子,立鲁王永为太子。初,上以晋王普,敬宗长子,性谨愿,欲以为嗣;会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议建储,至是始行之。


癸丑、833年


11、六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为河东节度使。先是,回鹘每入贡,所过暴掠,州县不敢诘,但严兵防卫而已。载义至镇,回鹘使者李畅入贡,载义谓之曰:“可汗遣将军入贡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将军陵践中国也。将军不戢部曲,使为侵盗;载义亦得杀之,勿谓中国之法可忽也。”於是悉罢防卫兵,但使二卒守其门。畅畏服,不敢犯令。——有些惧外的病根源在隋唐


12、前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倚王守澄,权势燻灼,上深恶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閤内奏弹注:“内通敕使,外连朝工,两地往来,【两地,谓往来南牙、北司之间。】卜射财贿,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请付法司。”旬日之间,章数十上。守澄匿注於右军,【王守澄时为右军中尉。】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皆恶注。左军将李弘楚说元素曰:“郑注奸猾无双;卵鷇【kòu】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今因御史所劾匿军中,弘楚请以中尉意,诈为有疾,召使治之,来则中尉延与坐,弘楚侍侧,伺中尉举目,擒出杖杀之。中尉因见上叩请罪,具言其奸,杨、王必助中尉进言。况中尉有翼戴之功,岂以除奸而获罪乎!”元素以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辞泉涌;元素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弘楚詗伺再三,元素不顾,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断,必不免他日之祸矣!”因解军职去;顷之,疽发背卒。——郑注,不服不行!


13、庚子,上始得风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荐昭义行军司马郑注善医;上徵注至京师,饮其药,颇有验,遂有宠。【甘露之祸胎成矣。】


甲寅、834年(文宗太和八年)


14、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15、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袞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於岭南,道杀之。


16、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冰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潜移於人。於是?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


17、十二月,己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於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乙卯、835年


18、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於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19、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余如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以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20、甘露之变: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bàng同“棒”】,怀其斧,以为亲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於滻水,【滻水源出蓝田县境之西,稍北行至白鹿原西,即趋京城。王守澄蓋葬於白鹿原西南。】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滻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fán美玉】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他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唐制:凡朝,皇帝既升御座,金吾将军奏,“左右厢内外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後石榴夜有甘露,臣遞门奏訖。”【言夜中闻奏,禁门已扃,於隔门遞入以奏也。】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於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九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入受敕。独东兵入【河东兵也】,邠宁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驚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宦者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唐宫殿中罘罳,以丝为之,状如纲,以捍燕雀。】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余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余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於地。乘舆既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愕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谪!”人不之疑。王涯、贾餗、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期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慙惧不复言。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於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穉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或诟詈,或投瓦砾击之。


21、王涯有再从弟沐,家於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余,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与涯俱腰斩。——王沐老头太执着了,死得有点冤。


22、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和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於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於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敕,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傑、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余人。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23、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勝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常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辩甚喧,元赏使觇【chān】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於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挺身直跪】之矣。其党诉於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遂权杀之。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慰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於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於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薛元赏,英雄也!仇士良枭雄也!


丙辰、836年


24、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若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25、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毬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通沓,众多;重叠】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於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朕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皇帝抑郁了。


丁巳、837年


26、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於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澣【huàn同“浣”,洗涤】矣!”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服澣濯之衣,乃末节耳。”上曰:“朕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馀如故。


戊午、838年


27、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塗有盗射之,微伤,左右奔散,石马驚,驰归第。又有盗邀击於坊门,断其马尾,僅而得免。上闻之大驚,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敕中外捕盗甚急,竟无所获。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数日方安。——又一个宰相差点被害,大唐治安够乱的。


28、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乱,人情危惧,宦官恣横,忘身徇国,故纪纲粗立。仇士良深恶之,潜遣盗杀之,不果。石惧,累表称疾辞位;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29、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为杨贤妃所谮【zèn】而死。太子颇好遊宴,昵近小人,贤妃日夜毁之。九月,壬戌,上开延英,召宰相及两省、御史、郎官,疏太子过恶,议废之,曰:“是宜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过。国本至重,岂可轻动!”御史中丞狄兼謩论之尤切,至於涕泣。给事中韦温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岂独太子之过乎!”癸亥,翰林学士六人、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归少阳院;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


冬十月,太子永犹不悛,庚子,暴薨,谥曰莊恪。【考异曰:按文宗後见缘橦者而泣曰:“朕为天子,不能全一子!”遂杀刘楚材等,然则太子非良死也。但宫省事祕,外人莫知其详,故实录但云“终不悛过,是日暴薨。”】


30、庚午,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对曰:“郭旼除邠宁,外部颇以为疑。”上曰:“旼,尚父之姪,【德宗以郭子仪为尚父】太后叔父,【太后,即谓太皇郭太后。】在官无过,自金吾作小镇,外间何尤焉?”对曰:“非谓旼不应为节度使也。闻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宫,有之乎?”上曰:“然,入参太皇太后耳。”公权曰:“外间不知,皆云旼纳女後宫,故得方镇。”上俛【同“俯”】首良久曰:“然则奈何?”对曰:“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则外议自息矣!”是日,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旼家。【太皇太后居兴庆宫,兴庆宫谓之南内。】


31、是岁,吐蕃彝泰赞普卒,弟达磨立。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僅能自守,久不为邊患。達磨荒淫残虐,国人不附,災異相继,吐蕃益衰。


己未、839年


32、春,闰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师,以疾归第,不能入见。上劳问赐賫,使者旁午。三月,丙戌,薨,諡曰文忠。上怪度无遗表,问其家,得半藁【gǎo 草稿】,以储嗣未定为憂,言不及私。度身貎不踰中人,而威望远达四夷,四夷见唐使,辄问度老少用捨;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余年。


33、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謩取记注观之,謩不可,曰:“记注兼书善恶,所以儆戒【jǐngjiè】人君。陛下但力为善,不必观史!”上曰:“朕曏尝观之。”对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若陛下自观史,则史官必有所讳避,何以取信於後!”上乃止。


34、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上谋於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丁卯,上幸会宁殿作乐,有童子缘橦【yuán tóng即缘杆】,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以太子永死於非命也。】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宫人张十十等十人责之曰:“构会太子,皆尔曹也,今更立太子,復欲尔邪?”执以付吏,己巳,皆杀之。上因是感伤,旧疾遂增。


35、十一月,三司按萧本、萧弘皆非真太后弟。本除名,流爱州,弘流儋州。【爱州,汉九真郡,梁置爱州,至京师八千八百里。】而太后真弟在闽中,终不能自达。


36、乙亥,上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chí】,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主曰:“朕岂敢比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nǎn】、汉献耳?”墀驚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赧、献受制於强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霑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考异曰:高彥休唐阙史曰:“文宗开成後常郁郁不乐。五年,春,风痹稍间,坐思政殿,问周墀云云。既而龙姿掩抑,淚落衣襟。汝南公俯伏呜咽,再拜而退。自是不復视朝,以至厭代。”按实录,明年,正月,朔,上不康,不受朝贺。四日,帝崩。恐非五年春。今从新传,仍置於此。】


37、是岁,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萬六千七百五十二。


庚申、840年


38、春,正月,己卯,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时上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稜引杨嗣復、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士良、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将兵诣十六宅,迎颍王至少阳院,百官谒见於思政殿。瀍沈毅有断,喜愠不形於色。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异於诸王。辛巳,上崩于太和殿。【年三十三】


39、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辛卯,文宗始大敛。武宗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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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大唐(十一)发布于2024-02-18 11:4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