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三年(787年)


1、妖僧李软奴自言:“本是皇族,见嶽、渎,命己为天子。”与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谋作乱。丙戌,其党告之,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李晟闻之,遽仆於地曰:“晟族灭矣!”李泌问其故。晟曰:“晟新罹谤毁,中外家人千余,若有一人在其党中,则兄亦不能救矣。”泌乃密奏:“大狱一起,所连引必多,外间人情恟惧,请出付台推。”【付御史台鞫之也。】上从之。钦绪,遊瓌之子也,亡抵邠州;遊瓌出屯长武城,留後械送京师。壬辰,腰斩软奴等八人,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余人,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韩遊瓌委军诣阙谢,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遊瓌又械送绪二子;上亦宥之。十二月,韩遊瓌入朝。


2、自兴元以来,是岁最为丰稔,米斗直钱百五十、粟八十,诏所在和糴。庚辰,上畋於新店,入民趙光奇家,问:“百姓乐乎?”对曰:“不乐。”上曰:“今岁颇稔,何为不乐?”对曰:“诏令不信。前云两税之外悉无他傜,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於税。後又云和糴,而实强取之,曾不识一钱。始云所糴粟麦纳於次,今则遣致京西行营,动数百里,车摧马斃,破产不能支。愁苦如此何乐之有!每有诏书优恤,徒空文耳!恐圣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上命復其家。

臣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难寤也!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泽壅而不下达,小民之情鬱而不上通;故君勤恤於上而不民怀,民愁怨於下而君不知,以至於叛乱危亡,凡以此也。德宗幸近遊獵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此乃千载之遇也。固当按有司之废格诏书,残虐下民,横增赋敛,盗匿公财,及左右谄谀日称民间丰乐者而诛之;然後洗慮,一新其政,屏浮饰,废虚文,谨号令,敦诚信,察真僞,辨忠邪,矜困穷,伸冤滞,则太平之业可致矣。释此不为,乃復光奇之家;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众,又安得人人自言於天子而户户復其傜赋乎!


3、李泌以李软奴之党犹在北军未发者,请大赦以安之。


贞元四年(戊辰、七八八年)


4、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诏两税等第,自今三年一定。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请自三师以下悉倍其估俸;【唐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师】从之。——李泌会做事,更会做人。养民、惠官。


5、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然上犹数有宣索,仍敕诸道勿令宰相知。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贫为学俭。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弥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此,李泌之一失?


6、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扞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上以为信然,欲於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於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驚人耳目矣。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上笑曰:“卿於白起亦惜官乎!”对曰:“人神一也。陛下傥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


7、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於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竄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禍。不然,乱何由弭!”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復论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護之。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復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余人则不敢復言。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朕言当,卿有喜色;不当,常有憂色。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勝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所以私喜於得卿也。”泌曰:“陛下所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中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8、回纥合骨咄祿可汗得唐许昏,甚喜,遣其妹骨咄公主及大臣妻并国相、跠跌都督,以下千余人来迎可敦,辞礼甚恭,曰:“昔为兄弟,今为子壻,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因詈辱吐蕃使者以绝之。冬,十月,戊子,回纥至长安,可汗仍表请改回纥为回鹘;许之。庚子,册命咸安公主,加回鹘可汗长寿天亲可汗。十一月,以刑部尚书关播为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


9、李泌言於上曰:“江、淮漕运以甬桥为咽喉,地属徐州,邻於李纳,刺史高明应年少不习事,若李纳一旦復有異图,窃据徐州,是失江、淮也,国用何从而致!请徙寿、庐、濠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徐州,割濠、泗以隶之;复以庐、寿归淮南,则淄青惕息而运路常通,江、淮安矣。”上从之。以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建封为政宽厚而有纳纪,不贷人以法,故其下无不畏而悦之。


贞元五年(己巳、七八九年)


10、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屡乞更命相。上欲用户部侍郎班宏,泌言宏虽清强而性多凝滞,乃荐窦参通敏,可兼度支监铁,董晋方正,可处门下。上皆以为不可。参,诞之玄孙也,时为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晋为太常卿。至是泌疾甚,复荐二人。庚子,以董晋为门下侍郎,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并同平章事。以班宏为尚书,依前度支转运副使。


11、参为人刚果削刻,无学术,多权数,每奏事,诸相出,参独居后,以奏度支事为辞,实专大政,多引亲党置要地,使为耳目;董晋允相位而已。然晋为人重慎,所言於上前者未尝泄於人,子弟或问之,晋曰:“欲知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所谋议於上前者,不足道也。”


12、三月,甲辰,李泌薨。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也所轻。

【考异曰:国史補曰:“李泌相,以虚诞自任,常对客教家人速灑掃,今夜洪崖先生来宿。有人遗美一榼,会有客至,乃曰:‘麻姑送酒,与君同倾。’倾未毕,门者曰:‘某侍郎来取榼’泌令倒还,略无愧色。”旧泌传曰:“德宗初即位,尤恶巫祝、怪谭之士。及建中末,寇戎内梗,桑道茂有城奉天之说,上稍以时日禁忌为意,而雅闻泌长於道,故自外徵还,以至大用。时论不以为惬。及在相位,随时俯仰,无足可称。复引顾况辈轻薄之流,动为朝士戏侮,颇贻讥诮。泌放旷敏辩,好大言,自出入中禁,累为权倖忌嫉,恒由智免。终以言论纵横,上悟圣主,以跻相位。初,泌流放江南,与柳浑、顾况为人外之交,吟詠自适。而浑先达,故泌复得入官於朝。况,苏州人。”按泌虽诡诞好谈神仙,然其知略实有过人者。至於佐肃、代复两京,不受相位而去,代宗、顺宗之在东宫,皆赖泌得安,此其大节可重者也。旧传毁之太过。家传出於其子,虽难尽信,亦岂得尽不信!今择其可信者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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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大唐(五)发布于2024-02-18 11:4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