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本色

小石头之四十八                                               

  龄官本色

春秋战国时期，越国有一位名唤西施的浣纱女，五官端正，粉面桃花，美丽动人。她在河边浣纱时，清澈的河水映照出她俊俏的身影，令鱼儿忘记游泳，沉到了水底。相传，西施有心脏病，病发时，会捂住心口紧蹙娥眉。丑女东施见了，觉得西施的样子真美，便跟着学。同村的人见了，纷纷躲避，因为东施的丑态，令人生厌。东施那里晓得，盲目的模仿，只会贻笑大方。

宝玉认为“捧心西子玉为魂”，黛玉“病如西子胜三分”，而贾府的戏班中，有一个小演员则很像黛玉。

话说一年夏天，宝玉趁王夫人午睡之机，挑逗丫鬟金钏，激怒王夫人，金钏被打。宝玉一看不好，急忙逃之夭夭，来到大观园蔷薇架下。一阵哽咽之声引起他的注意，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一面抠土，一面流泪。宝玉心想：“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第三十回）再看那女孩，她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在地上画蔷薇花的“薔”字。宝玉又以为她在作诗填词，但见她反复地画着“薔”字，已经画了几千个。女孩画痴了，宝玉看痴了。一阵风过，骤雨来袭，宝玉忙喊她去避雨，那女孩竟没看出是宝玉。

书中交代，这个女孩，是十二个小戏子之一，小旦龄官。元春省亲前，贾家派子侄贾蔷，到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组建了家庭戏班。省亲时，小戏子进行汇报演出，“一个个，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作尽悲欢情状。”贾妃钦点的四出戏演完，龄官就得了奖赏。贵妃又传谕：“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忙命龄官演《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

《游园》、《惊梦》是《牡丹亭》中的两出戏，是说主人公杜丽娘在走出深闺之前，不知道“春色如许”。当她来到园中，那“姹紫嫣红”的春色，令她陶醉的同时，也唤醒了她的青春，激起她追求幸福爱情的勇气。

《相约》《相骂》是《钗钏记》中的两出戏。《钗钏记》讲的是书生皇甫吟家里贫穷，他岳父史直想退婚。史直的女儿史碧桃不肯，约皇甫吟在花园相会，想赠送一些财物给他。此事被皇甫吟的好友韩时忠知晓，他冒名赴约，骗得财物。史家逼女儿改嫁，女儿投水自杀；史家控告皇甫吟因奸杀人。官府不问曲直，先是判皇甫吟死刑，后经重审，弄清真相，释放了皇甫吟。最后以皇甫吟状元高中，史碧桃遇救，两人成婚结束全剧。

《相约》一出，演的是史家丫环芸香，请皇甫吟的母亲向皇甫吟转达史碧桃的约会；《相骂》一出，演的是芸香又到皇甫吟家，谴责其接受约会、收取钗钏金银而不娶亲的行为。皇甫吟母亲则说皇甫吟未曾赴约，不曾得到钗钏金银，两人因此争吵不休。

出演《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是正旦的戏份，龄官是小旦，所以她说那不是“本角之戏”。在那种场合，不听从安排，执意按自己的意愿所为，需要一定的胆量。而龄官执意演丫头芸香和老夫人相骂这一情节，是不是想借机发泄她对贾府的不满呢？

龄官对贾府有什么不满？

一天，宝玉各处玩的腻烦，想听《牡丹亭》中的曲子，到梨香院找龄官。不巧，龄官病了，躺在床上纹风不动。宝玉见她就是那天在蔷薇架下画“薔”的女孩，便赔笑近身央求。龄官抬身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贵介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白眼，可天生没有主人的做派，只好讪讪地红着脸出来。

一时，贾蔷拎个小鸟来了，他逗那小鸟在笼子里“衔旗串戏”。大家都感到有趣，独龄官不高兴：“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第三十六回）

“劳什子”是满语，指无用的、徒劳的，不好看或者使人不愉快的东西或事件。

当时的社会，戏子的地位极低，是贱民，和娼妓同列，叫娼优。

虽然贾政说贾府“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王夫人也承认“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但是她也认为“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

贾府的婆子媳妇们对戏子则是以欺辱为能事。 赵姨娘本是奴才，成为贾政的小妾后，以半个主子自居。一次，她认为小旦芳官以次充好，将不好的化妆品给了贾环，是对贾环的轻侮，便跑到怡红院大骂芳官，还给芳官两个嘴巴子。（第六十回）贾府组建戏班时，曾派家中旧有学过唱戏的一些女人协助管理。这些女人已皤然老妪，纷纷认小戏子为干女儿，却不把她们当女儿看待，克扣她们的月钱，盘剥她们的伙食，动不动非打即骂。

在龄官看来，贾府是禁锢她们的牢坑，是令她们和父母亲人分离的元凶。然而，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龄官萌发了爱情，她将自己的爱融入那几千个“薔”字之中。贾蔷也爱上了龄官，他花重金买来小鸟要为龄官解闷，他放飞小鸟想为龄官消灾，他甚至将小鸟的牢笼砸碎。但这段小戏子和贵族公子的爱情，却因为一个老太妃的去世戛然而止。

朝廷有谕：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府的戏班不得不解散。王夫人征求大家的意见：愿意离开的，令其干娘领回家去，单等她亲父母来领；不愿去的，分散在园中使唤。（第五十八回）

有“林黛玉之态”的龄官选择了离开，追求自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