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心 果

石头记-红楼梦之三十三

     开 心 果

凤姐口齿伶俐，连说书人都佩服。她充满风趣幽默的话语，令贾府的老少主子们很受用。喜庆时，她可以锦上添花；烦闷时，她可以开心解闷。

黛玉刚进贾府时，贾母楼着黛玉刚刚哭过。一阵笑声传了进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先声夺人。黛玉正在纳闷：“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没有人敢如此“放肆”，只有凤姐。

贾母一见凤姐就笑了，开始和她打趣，告诉黛玉：“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接着，凤姐的一席话，既赞美了黛玉，又奉承了贾母，还没忘死去的姑妈，真所谓，面面俱到，既得体，又暖心。

凤姐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第三十八回，史湘云请贾母等在大观园藕香榭赏桂花，吃螃蟹。贾母抚今追昔，说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个亭子，玩耍时，掉入水中，头上碰破了，现在还留个窝，大家都说，活不成了。

凤姐马上开起玩笑：“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

大家笑得身子都软了。贾母嘴上说“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脸上却乐开了花。王夫人说，这都是老太太惯的。贾母笑道：“我喜欢她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儿似的作什么。”可见，凤姐的恭维，即不失时机，寿星老的比喻也恰如其分，没有丝毫的做作。

第四十六回，贾赦贪得无厌，看上了贾母的大丫头鸳鸯。贾母非常不高兴，气的浑身乱颤。邢夫人不在场，她便把气撒在王夫人身上。探春忙着解劝，贾母才感到冤枉了人，反怪凤姐不提醒她。凤姐儿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笑着问原委。凤姐儿道：“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

一问一答，谈笑风生，凤姐将贾母的火气消弭于无形。

接下来，在牌桌上，凤姐故意给贾母点炮，还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说，那里的钱在向她手里的钱招手，“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她的嘴！”

如此孙子媳妇，怎不令老人家格外疼爱。而在姊妹们面前，凤姐还有另一番风采。

第二十九回，宝玉、黛玉因“金玉之论”和张道士提亲，闹得不亦乐乎，贾母也哭了。宝玉“好妹妹”叫了无数遍，才将黛玉哄好。凤姐拉着黛玉，后面跟着宝玉，去见贾母。凤姐说他们两个人：“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一句歇后语，逗得众人大笑，不仅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而且化解了宝玉、黛玉的尴尬。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识字的凤姐，在宝钗、黛玉等诗圣、诗仙面前，竟然也附庸风雅。第三十七回，经探春提议，大观园的众姐妹成立了海棠诗社，任命了正副社长，规定了活动日期。可要活动就得有活动经费，她们那点月钱（零花钱）那够呀，大家自然想到了当家人凤姐。探春以众人脸软，没法管理诗社为由，请凤姐去作监社御史。凤姐猴精，正如李纨说的“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马上就明白了大家让她出钱赞助诗社的意思。在李纨的追问下，凤姐儿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过后几天，我又不作诗作文，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你们还撵出我来！”（第四十五回）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故事来到第五十回，众姐妹在芦雪广即景联句。凤姐要先来第一句，然后去干正事。凤姐儿说：“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众人听了，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与后人。

在小丫鬟们面前，凤姐非常严厉，但在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面前，凤姐也有可亲的一面，尽管说的话会很糙。

还是史湘云请贾母等赏桂花，吃螃蟹那次。凤姐伺候贾母等吃上螃蟹，来到外面鸳鸯等大丫头这桌。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凤姐扬脖干了鸳鸯斟的酒，又吃了平儿递来的螃蟹黄。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鸳鸯、平儿、琥珀等闹做一团，笑语盈盈。

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笑什么。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一场主仆之间的戏谑，增添了无数生活的乐趣。

这就是凤姐，那个才貌双全、争风吃醋、心狠手辣的“女曹操”可爱的一面。生活中，这样的人不可或缺。而和凤姐的奸诈有的一拼、被批书人定义为“一对乱世之奸雄”的人，早已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