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 世 才

石头记-红楼梦之三十

末 世 才 

说起凤姐的才干，应首推她理家的能力，最能体现她理家能力的事情，当属她协理宁国府，料理秦可卿的丧事。

当时，面对儿媳妇的突然死亡，贾珍虽然没有慌乱，但也感到独木难支。老爸贾敬不问家事，一心成仙；妻子尤氏旧病复发，卧床不起。他担心对前来吊丧的人照顾不周，亏了礼数，因而愁眉不展。宝玉见了，问过原委，笑着向他推荐了凤姐。

“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伏，巴不得遇见这事。今见贾珍如此一来，她心中早已欢喜。”

贾珍哭求成功，便将象征着家庭管理权力的对牌交给了凤姐。

对牌，即“对号牌”，是用竹子或木材等制成的，上写号码，中间可分为两半的一种信物，用于在家族中支取物品。仆人需要物品时，经当家人同意，将对牌分开一半，交给仆人领取物品。到结算之时，当家人用对牌进行核对。

贾珍办事大方，也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对凤姐说：“妹妹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

凤姐权力到手，立即梳理出宁国府管理中的五大弊症：人口混杂，

遗失东西；事无专责，临期推委；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任无大小，苦乐不均；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管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这五件事，可谓件件切中痼弊。批书人指出：“五件事若能如法整理得当，岂独家庭，国家天下治之不难。”

宁国府的大总管来升，闻得请了凤姐管理家务，便提醒同事人等，小心伺候，保全老脸。他说：“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凤姐则深知，“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她先找来来升媳妇，看过花名册，了解了一些情况后，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随后，凤姐按名册分派人员，定岗定责，定编定人，人事结合、人物结合，一改往日头绪混乱、推托扯皮、偷闲窃取等弊，并委派来升媳妇每日揽总查看。她告诉来升家的：“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

凤姐威重令行，每日亲自巡查，十分勤奋。可偏偏就有个上等仆人，睡觉睡过了头，上班迟到，被凤姐逮个正着，给了她“杀一儆百”的机会。凤姐冷笑着说：“明儿她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随即放下脸来，喝令：“带出去，打二十板子”，“出去说与来升，革她一月银米！”那人挨了打，还得进来叩谢。凤姐对众人说：“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挨打的，只管误！”从此，大家领教了凤姐的厉害，干活办事越加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差错。

这边宁国府送殡的日期临近，那边荣国府也诸事繁多，凤姐两头忙，日夜不暇。虽如此，凤姐心下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料理得有条不紊，合族上下无不称叹。

在凤姐的协理下，一场丧事被宁国府办得风光体面。借此良机，凤姐出尽风头，威震贾府，临了在铁槛寺还坐享三千两银子。谈起这件事，凤姐不无得意地对贾琏说：“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报怨后悔呢。”（第十六回）

珍大哥哥何曾报怨后悔，大妹妹帮他了却对秦可卿的愧疚，他还指望着凤姐“戏彩斑衣”孝敬老太太呢！我们也正好见证一下凤姐的口才。

斑衣戏彩，是春秋晚期著名思想家老莱子的故事。老莱子七十多岁了，为取悦父母，专门做了一套五彩斑斓的衣服，时常穿着在父母面前做婴儿状逗老人开心。这个故事后来被元代郭居敬编录到《二十四孝》中叫《戏彩娱亲》，成为宣扬儒家思想及孝道的经典教材。

第五十三、五十四回，贾府大排筵宴，庆祝元宵佳节。贾母的花厅，彩灯高悬，香烟缭绕，笙歌悦耳，锦绣盈眸。贾珍、贾琏等众子侄屈前把盏，凤姐等众妯娌环绕侍奉。活动进行到女先说书，要来一段《凤求鸾》。

女先，就是女先生，是旧时对算命的、说书的等女子的称呼。

那女先说：残唐五代，两朝宰相的金陵王家，有一公子王熙凤，进京赶考遇雨，住到乡绅李家。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才说这几句，就被贾母打断了。贾母认为，这些才子佳人的书都是一个套路，她说：（那小姐）“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别说她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

贾母一番话，听起来是批故事的谎，大家细想想，是不是有影射薛家的意味？因为宝钗进京选秀失利，借住在贾家，薛家弄出个“金玉姻缘”，欲和贾家亲上加亲。这不就是《凤求鸾》的翻版吗？而且，《凤求鸾》中的人物，也犯了凤姐的名讳啊。但凤姐并不在意，重名重姓的多呢，那些“须眉浊物”不能在贾母面前尽孝，用我的名字逗老人家乐一乐何尝不可。

凤姐儿走上来给就贾母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辩谎。这一回就叫作《辩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辩起如何？”

凤姐一张嘴，口吐莲花，既迎合了贾母批谎的话，也洞悉了贾母的话外之意，因为，“观灯看戏”的亲戚之一正是薛姨妈。

众人俱已笑倒，两个女先交口称赞：“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贾母更是大悦：“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她才一路笑的我心里痛快了些，我再吃一钟酒。”

笑语声中，众人只见凤姐承欢，却忽视了她背后伎俩。

正是：金紫谁治国，裙钗可齐家。说唱扮真假，谈笑喻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