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之意

石头记-红楼梦之二十六                                              

              号外之意

《石头记》中说林黛玉“病如西子胜三分”，但没人能说清西施长得什么样，黛玉的长相却可以“追踪蹑迹”。

宝玉眼中的黛玉：“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由此，宝玉送黛玉“颦颦”二字。宝玉解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 从此，宝钗等就叫黛玉为“颦儿”。

古人在自己的名、字之外，往往还有号，也就是别称。有的号是自己起的，有的是别人起的。“颦儿”是宝玉给黛玉起的第一个号。

宝玉还看到：（黛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第三回）

这“弱柳扶风”什么样？

第八回，宝玉被宝姐姐的冷香熏得几欲离魂，想尝一尝冷香丸的味道。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刚说完，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这姿势，像不像微风中晃动的柳条？

第三十回，宝玉挑逗金钏后跑回大观园，透过蔷薇架看见一边哭，一边不停画着“蔷”字的龄官：“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那眉眼就不用说了，那脸“小巧”，那腰“纤细”，黛玉的形象是不是更具体了。

第七十四回，王夫人对凤姐说：有一个丫头，“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黛玉。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说：宝玉屋里的晴雯，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有一张“能说惯道，掐尖要强”的巧嘴，天天打扮得“妖妖趫趫”，象个西施的样子。晴雯被叫来了，王夫人见生病的晴雯“钗亸（duǒ）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冷笑说：“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

在这里，晴雯像黛玉，晴雯像病西施，虽然王夫人没说黛玉是“多病西施”，但小厮们私下里都这样叫黛玉。其实，黛玉最有名的雅号是“潇湘妃子”，见《湘江旧迹》一文，不在重复，那是大观园成立诗社时探春给起的。

也就是成立诗社时，我们才知道，宝玉的外号最多。

宝钗先称他：“无事忙”。

宝玉不像贾琏那样猎艳寻欢，不像贾珍那样赌博高乐，不像贾蘭那么刻苦学习，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厌烦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他在忙什么？

宝玉“繁忙”的事业，就是体贴大观园的女孩们。今天帮丫鬟们调制胭脂膏子；明天帮平儿理妆；后天叫香菱换裙子。雨天，怕画“蔷”的龄官被雨淋着；冬天，怕不穿外衣的晴雯冻着。还有最主要的，忙着和林妹妹谈恋爱。宝玉还忙于结交貌美风流的男友。有“女儿之风”的”秦钟死了，来了个“妩媚温柔”的蒋玉菡，后有“素性爽侠”的柳湘莲。宝玉诽谤读书上进的人，不以仕途经济为念，最恶八股文章之类的书，却喜欢邪书僻传，尤其《西厢记》吆。正如批书人说的：宝玉“每日每夜，心忙身忙口忙”。

李纨叫他：“绛洞花王”。

小时候，宝玉住在贾母屋里的碧纱橱内，众丫鬟环绕，姊妹捧着，俨然花洞里的小王子。虽然有时也发发小主子的脾气，但他从不把自己当主子，有时还得认毛丫头们驱使，受她们的气。

宝钗又叫他：“富贵闲人”。

宝钗说：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叫你“富贵闲人”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贾府出过两个国公爷，“白玉为堂金作马”，何等富贵荣耀。但宝玉却不以为然。第二十六回，薛蟠要过生日，有人给他弄来奇瓜异藕、鲜鱼名猪。薛蟠请宝玉共享，并问他送什么生日礼物给他。宝玉说：“我可有什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穿等类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

好了，你们随便叫吧。宝玉有点不耐烦，也有一些洒脱。

随便叫可不行，人家有正式的名字。

北静王水溶见贾宝玉如宝似玉，当然叫“宝玉”。喜欢学诗的香菱还给这名字找到了出处，在唐岑参的《送杨瑗尉南海》诗中。诗曰：

不择南州尉，高堂有老亲。

楼台重蜃气，邑里杂鲛人。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岭春。

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

还是自己起个号吧，宝玉自思到。

第七十八回，为祭奠死去的丫鬟晴雯，宝玉洒泪泣血写了一篇《芙蓉女儿诔》，自称“怡红院浊玉”。宝玉对晴雯的死悲愤莫名，痛彻心扉。他自责，是自己的男儿之身玷污了女儿的清白，他每每称男人为“混沌浊物”，自己当然是“怡红院浊玉”啦。

当然，随便叫也不是不可以。

王夫人称自己的儿子为“混世魔王”。

《水浒传》中的樊瑞就叫这个诨号。此人擅用法术，原为芒砀山寨主。他因扬言要吞并梁山，遭到宋江的征剿，结果被公孙胜降服。梁山大聚义时，他排在第六十一位，上应地然星，担任步军将校。征方腊后，他被授武奕郎、都统领，后辞官出家，随公孙胜修道，是书中少有的几个全身而退的人物之一。

贾府势败，宝玉也出家了，算不算“全身而退”？作者处处一笔多用，这一处也不应该例外。只不过，那时的宝玉应该是一贫如洗，苟全性命而已。

宝玉的这个号，是黛玉进府、没见宝玉之前，王夫人当着她的面说的。王夫人嘱咐黛玉：你的三个姊妹都很好，有谦有让的，只是不放心的我那孽根祸胎。在这个家里，他是“混世魔王”，不理睬他还安静些，若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惹是生非，有天无日，疯疯傻傻。别信他的甜言蜜语，别招惹他。

王夫人对初来乍到的黛玉如此介绍自己的宝贝儿子，是让黛玉做好接触宝玉的心理准备呢？还是想让黛玉远离宝玉呢？后来的情况证明，王夫人的嘱咐没起一点作用。

张道士称宝玉为“遮天大王”。

第二十九回，贾母到清虚观打醮祈福。张道士见到贾母时说：“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

“哥儿”指的当然是宝玉啦，可“遮天大王”的生日为什么选在四月二十六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