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二婢女

　　贾宝玉身边，春日有红花，冬日有红妆，四季还有银红色的“霞影纱”来糊窗槅，再加上他平时爱捣鼓的胭脂，简直就是一个红色的世界。在他搬进怡红院前，就给自己的居所起名“绛芸轩”，取的即是红、香二意。爱红的宝玉，住在红楼中，而他的婢女中，也有两个名字里带“红”的：茜雪和小红。

　　“茜”指的是茜草染成的一种暗红的颜色，但很多时候，也泛指红色。比如《红楼梦》中的“茜纱”，指的就是窗屉上的霞影纱。宝玉的大丫鬟中，麝月、檀云和绮霰，名字和茜雪是一个系列的。麝月的名字源于《<玉台新咏>序》中“金星将婺女争华，麝月与嫦娥竞爽”。这篇序本属骈文，讲究押韵和藻饰，因此，“麝月”其名过于华丽别致，而“檀云”和“绮霰”，匠气就更重了。唯有“茜雪”这一名字，可谓清丽脱俗。

　　“茜雪”字面含义是红色的雪，比喻飘摇而下的红色花瓣。欧阳修《千叶红梨花》就有“风轻绛雪樽前舞”之咏。后人为了纪念欧阳修，还在湖北夷陵修建了“绛雪堂”。“绛雪”不仅是红梨花的美誉，也可以描摹其他红花动人的姿态。比如故宫御花园内的“绛雪轩”，便是因为海棠得名，这倒是对应了以“女儿棠”著称的怡红院。

　　可惜的是，茜雪却无缘入住怡红院。《红楼梦》第八回中，她把枫露茶孝敬了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惹得宝玉酒后大发脾气。这件事后，茜雪离开了绛芸轩。第十九回中，李嬷嬷气头上说，茜雪是因为枫露茶被撵出去的，而庚辰本脂批却称，这个“撵”字，是“屈杀宝玉”了。可见茜雪的离开，原因远比一碗茶来得复杂。脂批又说，她日后会到狱神庙慰问宝玉，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堪当“茜雪”之名。只是那个时候，贾府早已败落，宝玉也无法享受怡红院中的荣华富贵了。而《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文稿佚失，读者也无从得知茜雪离去的真正原因。

　　另一个丫鬟小红，本名林红玉，是荣国府管事林之孝夫妇的女儿，为了避讳，改了名字。有趣的是，林黛玉是绛珠仙子下凡投胎而生，而红玉名字里的“红”，正和绛珠仙子的“绛”相对。小红模样俏丽，说话、办事条理清晰，还很有抱负。黛玉这样才貌双全的小姐，追求的成就是在诗词文墨上力压众人。而小红，只是个丫鬟，她所能争取的，就是在宝玉面前露脸。只可惜，宝玉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个个都牢牢把持自己的位置，对那些企图“僭越”的二等丫鬟，就像孵卵的母鳄鱼一样，张牙舞爪，恨不得冲上去撕咬。一次,小红难得给宝玉倒了一次茶，就被兜脸唾了一口，还被百般挖苦。受到排挤的小红郁郁寡欢，萌生了去意。她感慨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小红后来凭借自己的容貌、才干，得到了王熙凤的赏识，风风光光地离开了怡红院——这在宝玉的丫鬟中，是很少见的体面结局。她还和贾府的远房少爷贾芸互生情意。贾芸捡到小红遗失的手帕后，托小丫鬟坠儿，将自己的手帕带给她，相当于交换了定情信物。小红和贾芸的结局，曹公来不及交代。有学者认为，“绛芸轩”便是暗伏了两人的结合。但《红楼梦》蒙府本第二十六回后的总评却说：“喜相逢，三生注定；遗手帕，月老红丝。幸得人语说连理，又忽见他枝并蒂。难猜未解细追思，罔多疑，空向花枝哭月底。”读来像是小红的判词，暗示她和贾芸并未修成正果。

　　这两个名中带“红”的丫鬟，在怡红公子身边却待不长，很值得细究。介绍染色的《天工开物·彰施》云：“凡红花最忌沉、麝，袍服与衣香共收，旬月之间其色即毁。”说明麝香会使红色的料子褪色。曹公生长于织造世家，想来洞悉这一原理。而宝玉屋中，恰恰有一个名字带“麝”的麝月。她温和细心，“公然又是一个袭人”。比袭人强的是，她伶牙俐齿，又很懂分寸。宝玉生日掣花签时，麝月抽中“开到荼蘼花事了”，暗示她会长久地服侍宝玉。荼蘼是一种白色的花，和“月”相映，与“红”相对。相比能干、忠心的麝月，茜雪长情却不会审时度势，小红精明却争着出头。这两个女子虽然性情鲜明，但在麝月面前，纷纷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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