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29）

◎前废帝

〖一〗沈庆之拒蔡兴宗废立之谋之

第130卷，宋纪十二，明帝泰始元年，乙巳（公元465年）

沈庆之缚绔（绔，同裤）以入而收刘斌（指文帝元嘉十七年司徒刘义康之乱。刘斌时任司徒左长史），斥颜竣而决诛逆劭（元嘉三十年。颜竣时任武陵王府主簿），何其决也！及子业昏虐，柳元景首倡废立之谋，而庆之发之，蔡兴宗苦说以举事，沈文秀（沈庆之之侄，时任青州刺史）流涕以固请，而庆之终执不从，坐待暴君之鸩，又何濡软（忍让柔顺）不断以自毙也！呜呼！六代之臣，能自靖以不得罪于名教（名教，指以正名定分为主的封建礼教）者，庆之一人而已。

庆之曰：“但当尽忠奉国，始终以之。”又曰：“非仆所能行，固当抱忠以没耳。”斯言也，斯心也，抱孤忠以质鬼神而无欺者也。君而不道，天下固将叛之，要亦无可如何者。比干、箕子，岂不能剸纣之首以奉微子哉①？而不尔者，天下之恶无有逾于臣弑其君者。安社稷者，亦以靖乃（乃，其）心耳，如之何其干（干，触犯）之（之，指弑君之恶）！如兴宗之言，取青溪之铠仗，率攸之（攸之，指殿中将军陆攸之）辈驱三吴勇士以入，其能容子业使为昌邑王（昌邑王，指西汉废帝刘贺。刘贺被废后降封昌邑王、海昏侯）之从容以去乎？宋之社稷且以之而倾，而庆之已允（允，确实）为戎首矣。惧祸杜门，安居而俟命，啧啧（啧啧，形容议论纷纷）之言，岂知庆之之心者哉？死生，命也；国之存亡，天也；己与孝武艰难同起，嗣子败类，而遽以其血染刀剑，天良于心，安能与阮佃夫寿寂之（阮、寿，二人参与弑前废帝）同为逆乎？

呜呼！董卓推陈留之刃，司马懿解曹芳之玺，桓温夺帝弈以与简文，刘裕弑安帝以立琅邪（晋安帝义熙十四年。琅琊，晋恭帝初封琅琊王），皆假伊、霍以为名而成其篡。后此者，道成之弑苍梧，萧衍之戕东昏，皆已弑而必篡者也。庆之三朝（庆之仕宋历五帝：武帝、营阳王、文帝、孝武帝、前废帝。三朝当指武帝、文帝、孝武帝）宿将，威望行于南北，扶孝武以诛元凶，位三公（沈庆之官至车骑大将军、侍中、太尉）而冠百辟（百辟，百官），将吏皆出其门，扑子业之洊（洊，同荐。谓屡次，接连）凶，以解朝野之焚溺，此乃乘时以收人心而猎大位之一机也。向令（向令，假如）独夫（独夫，特指前废帝）已殄，众望聿（聿，音yù，文言助词，无义）归，且有骑虎不下之势，宋太祖所谓黄袍加身不繇汝者②，刘氏之宗祏（宗祏，宗庙中藏神主的石室。亦借指宗庙，宗祠。祏，音shí，古代宗庙里藏神主的石匣），且移于沈而不可辞。庆之虑此，而忍以其身为莽、操乎？进则帝矣，退则死矣，决之于心，而安于抱忠以死，故曰抱孤志以质鬼神，六代之臣，庆之一人而已。如曰愚以亡身，则箕子、比干先庆之而愚矣。

①  “剸”，音tuán，割断，截断；

“比干、箕子、微子”，参见卷四宣帝〖一〇〗注①“箕子佯狂”；

②  参见《宋史?卷二百五十?列传第九?石守信》：乾德初，帝因晚朝与守信等饮酒，酒酣，帝曰：“我非尔曹不及此，然吾为天子，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安枕而卧。”守信等顿首曰：“今天命已定，谁复敢有异心，陛下何为出此言耶？”帝曰：“人孰不欲富贵，一旦有以黄袍加汝之身，虽欲不为，其可得乎。”守信等谢曰：“臣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之。”

观鱼曰：沈庆之之忠，可敬而愚；刘子业之暴虐，不亚于殷纣王，同为臣子，武王可以伐纣，沈庆之只能引颈待戮，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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