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16）

〖一三〗凉州诸儒存儒家之道于乱世

凉州多士：第123卷，宋纪五，文帝元嘉十六年，己卯（公元439年）

儒者之统，与帝王之统并行于天下，而互为兴替（兴替，盛衰）。其合也，天下以道而治，道以天子而明；及其衰，而帝王之统绝，儒者犹保其道以孤行而无所待，以人存道，而道可不亡。

魏、晋以降，玄学兴而天下无道，五胡入而天下无君，上无教，下无学，是二统者皆将斩于天下。乃永嘉之乱，能守先王之训典者，皆全身以去，西依张氏于河西；若其随琅邪而东迁者，则固多得之于玄虚之徒，灭裂君子之教者也。河西之儒，虽文行（文行，文章与德行）相辅，为天下后世所宗主者亦鲜；而矩矱（矩矱，规矩法度。矱，音yuē，尺度）不失，传习（传习，传授和学习）不废，自以为道崇，而不随其国以荣落。故张天锡（前凉）降于苻秦（孝武帝太元元年），而人士未有随张氏而东求荣于羌、氐者。吕光叛（指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后建立后凉），河西割为数国，秃发（南凉）、沮渠（北凉）、乞伏（西秦），蠢动喙息（喙息，犹喘息）之酋长耳，杀人、生人、荣人、辱人唯其意，而无有敢施残害于诸儒者，且尊之也，非草窃一隅之夷能尊道也，儒者自立其纲维而莫能乱也。至于沮渠氏灭，河西无孤立之势，拓拔焘礼聘殷勤，而诸儒始东。阚骃、刘昞、索敞师表人伦，为北方所矜式（矜式，敬重和取法），然而势屈时违，祗（祗，音zhī，同祇。仅，只）依之以自修其教，未尝有乘此以求荣于拓拔，取大官、执大政者。呜呼！亦伟矣哉！

江东为衣冠礼乐之区，而雷次宗、何胤出入佛、老以害道，北方之儒较醇正焉①。流风所被（被，音bèi，延及），施于上下，拓拔氏乃革面而袭先王之文物；宇文氏承之，而隋以一天下；苏绰、李谔定隋之治具，关朗、王通开唐之文教②，皆自此昉（昉，起始）也。一隅耳，而可以存天下之废（废，废弃）绪（绪，统绪。此处特指儒家之统）；端居（端居，谓平常居处）耳，而可以消百战之凶危；贱士耳，而可以折嗜杀横行之异类。其书虽不传，其行谊（行谊，品行，道义）虽不著，然其养道以自珍，无所求于物，物或求之而不屈，则与姚枢、许衡标榜自鬻于蒙古之廷者③，相去远矣。

是故儒者之统，孤行而无待者也；天下自无统，而儒者有统。道存乎人，而人不可以多得，有心者所重（重，音zhòng，极，甚）悲也。虽然，斯道亘天垂地而不可亡者也，勿忧也。

①  “雷次宗”，南朝刘宋时期学者、佛学家；

参见《宋书?卷九十三?列传第五十三?隐逸·雷次宗》：雷次宗，字仲伦，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隐退不交世务；

“何胤”，南朝学者，官员。后隐居，对儒家典籍及佛学均有研究；

参见《南史?卷三十?列传第二十·何胤》：胤，字子季，出继叔父旷，故更字胤叔。年八岁，居忧，毁若成人。及长，轻薄不羁，晚乃折节好学，师事沛国刘瓛（瓛，音huán），受《易》及《礼记》、《毛诗》。又入钟山定林寺听内典，其业皆通...至吴，居虎丘山西寺讲经论学，僧复随之...初，开善寺藏法师与胤遇于秦望山，后还都，卒于钟山。死日，胤在波若寺见一名僧，授胤香炉奁并函书，云“贫道发自扬都，呈何居士。”言讫失所在。胤开函，乃是《大庄严论》，世中未有；

按：雷、何二人均精研佛学，下文曰“出入佛、老”，盖以“佛、老”泛指异端；

②  “治具”，治国的措施；

“李谔”，隋初任治书侍御史。参见通鉴第176卷，陈纪十，长城公至德二年及《隋书?卷六十六?列传第三十一·李谔》；

“关朗”，字子明，北魏隐士，易学家；

“王通”，字仲淹，号文中子。隋朝著名儒家、教育家、思想家；

参见《中说?附录?录关子明事》：关朗字子明，河东解人也。有经济大器，妙极占算，浮沈乡里，不求官达...府君曰：“先生所刻治乱兴废果何道也？”朗曰：“文质递用，势运相乘。稽损益以验其时，百代无隐；考龟策而研其虑，千载可知。未之思欤？夫何远之有？”府君蹶然惊起，因书策而藏之，退而学《易》。盖王氏《易》道，宗于朗焉；

按：其中“府君”，指王通曾祖同州刺史王彦，亦称同州府君；

及《中说?附录?文中子世家》：玄则字彦法，即文中子六代祖也，仕宋，历太仆、国子博士，常叹曰：“先君所贵者礼乐，不学者军旅，兄何为哉？”遂究道德，考经籍，谓功业不可以小成也，故卒为洪儒；卿相不可以苟处也，故终为博士，曰先师之职也，不可坠，故江左号王先生，受其道曰王先生业。于是大称儒门，世济厥美。先生生江州府君焕，焕生虬。虬始北事魏，太和中为并州刺史，家河汾，曰晋阳穆公。穆公生同州刺史彦，曰同州府君。彦生济州刺史，一曰安康献公。安康献公生铜川府君，讳隆，字伯高，文中子之父也，传先生之业，教授门人千余；

及《中说?卷十?关朗篇》：（文中子）门人窦威、贾琼、姚义受《礼》，温彦博、杜如晦、陈叔达受《乐》，杜淹、房乔、魏徵受《书》，李靖、薛方士、裴晞、王珪受《诗》，叔恬受《元经》，董常、仇璋、薛收、程元备闻《六经》之义；

按：唐初诸多名臣均师王通，而王氏之学源自关朗，故曰“开唐之文教；”

③  “姚枢”，参见卷五王莽〖一〗注③；

“许衡”，参见卷五成帝〖一〗注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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