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9）

〖二〗桓温临薨求九锡

第103卷，晋纪二十五，孝武帝宁康元年，癸酉（公元373年）

呜呼！人苟移情于富贵而沉溺以流焉，何所不至哉！天子之尊，四海之富，亦富贵也；簿尉（簿尉，主簿和县尉）之秩，百金之获，亦富贵也；垂至于死而苟一日得焉，犹埋心（埋心，根植于内心。谓念念不忘）引吭（引吭，犹引颈。谓期待貌）以几幸（几幸，非分企求）之。不知其何所为也，不知其何所利也，垂至于死而不已；人而不仁，将如之何哉！易曰：“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①。”大耋矣，何嗟乎？名之未得、利之未遂焉，俄而嗟矣；俄而并忘其嗟，而埋未冷之心，引将绝之吭，以思弋获（弋获，泛指擒获，获得）矣。有涯之日月，废鼓缶之欢，营营（营营，形容内心躁急不安）汲汲（汲汲，心情急切貌），笑骂集于厥躬（厥躬，其自身）而不恤。簿尉一（一，一如）天子，百金一四海也，人尽如驰，涂穷焉而后止。鸣呼！亦何所不至哉！

王敦、桓温皆于老病奄奄（奄奄，气息微弱貌）、旦暮且死之日而谋篡不已，以为将贻其子孙，则王含（王敦之兄）、王应（王含之子，王敦养子）奴隶之才，敦已知之；桓熙弱劣，玄方五岁，温亦知之矣。王导知敦之将死，起而讨敦；王、谢诸贤知温之将死，而坐待其毙；敦与温亦何尝不自知也。其心曰：吾一日而居天子之位，虽死犹生。呜呼！天下之不以敦、温之心为心者，吾见亦罕矣哉！

孟子曰：“万钟于我何加焉，宫室之美，妻妾之奉，穷乏之得我，失其本心②。”虽然，犹人生之有事（有事，忧愁或顾虑）也。至于奄奄垂死而三者皆不任受（任受，承受。此处引申为享受），然且鼓余息以蹶起而图之，是何心哉？一念移于不仁，内忘其心，外忘其名，沉湎淫溺自不能已，而不复问欲此之何为也。谋天下者曰：簿尉之秩，百金之获，何足以死求之也；谋簿尉百金者曰：天子之尊，四海之奉，何易求焉，吾所求者，旦暮（旦暮，早晚。喻短时间内）未死而可得也；而不知其情同矣，易地则皆然也。幼而忘身以贪果饵，长而忘身以贪温饱，相习相流，愈引愈伸而不可中止；自非立志于早，以名义养其心而生恻悱，未有老死而能忘者也。苟不志于仁，勿怪（勿怪，不要觉得奇怪）乱臣贼子之怙恶以没身也。

① 参见卷六光武〖三四〗注⑤；

② 参见《孟子?告子上》：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孟子注疏?卷十一下?告子章句上》孙奭疏：言万锺之禄，则不贵辨礼义而受之者，虽万锺之多，然于我何足为益焉？于我何益，以其己身不能独食之也。己不能独食，则为宫室之广美，供奉妻妾，施与所知之人穷乏者而已。如是，则乡日不得箪食豆羹则身死尚不受，今乃为宫室广美、供奉妻妾与施所知之人穷乏者而受，为之如此，是亦不可以止乎！言此可以止。而不止者也，是谓失其本心者矣，是忘其义者矣。故本心即义也，所谓贤者但能勿丧亡此本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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