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10）

◎成帝

〖一〗庾亮引众臣受托孤遗诏

第93卷，晋纪十五，明帝太宁三年，乙酉（公元325年）

少主立，而大臣尸辅政之名，虽周公之圣，不能已二叔之乱，况其下焉者乎？庾亮不专于己，而引西阳王羕、王导、卞壶、郗鉴、温峤与俱受托孤之遗诏①，避汉季窦、梁之显责，亮其愈矣，虽然，恶有俱为人臣，徒崇此数人者，持百尹（百尹，百官）之进退，而可以服天下哉？陶侃之贰，祖约、苏峻之逆，所必然矣。

夫主少则国政亦必有所裁，大臣不居辅政之任而恶乎可？而有道于此，则固无事立辅政之名，授之以独驭之权，而疑天下②。无他，唯官常（官常，官员）数定，官联（官联，犹官职）相属，法纪豫立，而行其所无事（无事，没有变故）焉耳。三公论道，而（而，如果）使涖（涖，同莅。谓治理）庶事，则下侵六卿；百执（百执，犹百官）不相越（相越，谓相互超越职权），而不守其官，则交争。故六卿百执之可否，三公酌之；而三公唯参可否，不制六卿百执以行其意。则盈廷多士，若出一人，州牧军帅，适如其恒。天子虽幼，中外自辑以协于治，而恶用辅政者代天子而制命邪？

夫古之天子，未尝任独断也，虚静（虚静，内心恬淡宁静）以慎守前王之法，虽聪明神武，若无有焉，此之谓无为而治。守典章以使百工（百工，百官）各钦其职，非不为而固无为（无为，无需作为）也。诚无为矣，则有天子而若无；有天子而若无，则无天子而若有；主虽幼，百尹皆赞治之人，而恶用标辅政之名以疑天下哉？

是以三代之圣王，定家法朝章于天下初定之日，而行之百世，主少国疑之变，皆已豫持之矣。故三代千八百年③，非无冲人践阼，而大臣无独揽之威福。若夫周公之辅政，则在六官未建、宗礼未定之日，武王末受命而不遑，不得已而使公独任之也④。虽然，读鸱鸮之诗，而周之危、公之难，亦可见矣⑤。有圣主兴，虑后世不能必长君（长君，谓以年长者为君）令嗣（令嗣，指才德美好的儿子）之承统也，豫定奕世（奕世，累世，代代）之规，置天子于有无之外，以虚静而统天下，则不恃有贵戚旧臣以夹辅。既无窦、梁擅国之祸，而亦不如（不如，不像）庾亮之避其名而启群争。不然，主幼而国无所受裁，虽欲无辅政者，不可得也。

①  有误。参见通鉴本卷本年：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阳王羕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见帝流涕，言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帝不纳。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复拜壸右将军，亮中书令，晔录尚书事。丁亥，降遗诏；

②  “无事”，没有必要；

本句意译为：如果深谙其中的道理，本来就没有必要以辅政的名义，授予其专断之权，这样会引起天下人的猜疑；

③  “千八百年”，概言之。三代合计享国一千九百二十八年；

参见《帝王世纪》：伯禹，帝夏后氏...自禹至桀并数有穷，凡十九王，合四百三十二年...商殷氏...自汤得位至纣，凡六百二十九年...周...自克殷至秦灭周之岁，凡三十七王，八百六十七年；

④  参见《史记?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第三》：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之中。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成王长，能听政。于是周公乃还政于成王，成王临朝。周公之代成王治，南面倍依以朝诸侯。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歔歔如畏然...成王在丰，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于是周公作周官，官别其宜，作立政，以便百姓。百姓说；

按：其中“歔歔”，谨敬貌。周公还政成王，始作《周官》以确定六官和宗礼，故云“周公之辅政，则在六官未建、宗礼未定之日”；

“武王末受命”，参见卷二汉高帝〖一二〗注⑤“受命已末”；

⑤  “鸱鸮”，音chī xiāo，鸟名。俗称猫头鹰，常用以比喻贪恶之人。此处特指《诗经?国风?豳风?鸱鸮》；

参见《毛诗序》：《鸱鸮》，周公救乱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焉；

《毛诗正义?卷八?八之二》孔颖达疏：此《鸱鸮》诗者，周公所以救乱也。毛以为，武王既崩，周公摄政，管、蔡流言，以毁周公，又导武庚与淮夷叛而作乱，将危周室。周公东征而灭之，以救周室之乱也。于是之时，成王仍惑管、蔡之言，未知周公之志，疑其将篡，心益不悦，故公乃作诗，言不得不诛管、蔡之意，以贻遗成王，名之曰《鸱鸮》焉。经四章，皆言不得不诛管、蔡之意。郑以为，武王崩后三年，周公将欲摄政，管、蔡流言，周公乃避之，出居于东都。周公之属党与知将摄政者，见公之出，亦皆奔亡。至明年，乃为成王所得。此臣无罪，而成王罪之，罚杀无辜，是为国之乱政，故周公作诗救止成王之乱。于时成王未知周公有摄政成周道之志，多罪其属党，故公乃为诗，言诸臣先祖有功，不宜诛绝之意，以怡悦王心，名之曰《鸱鸮》焉。四章皆言不宜诛杀属臣之意；

按：故曰“周之危，公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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