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25）

〖九〗张角挟黄、老之名而起

第58卷，汉纪五十，灵帝，光和六年，癸亥（公元183年）

封建废而权下移，天子之下至于庶人，无堂陛之差也，于是乎庶人可凌躐（凌躐，音líng liè，超越；超出寻常顺序。躐，音lliè，超越）乎天子，而盗贼起。嬴政之暴，王莽之逆，盗始横焉，然未尝敢与久安长治之天子抗也。至汉之季，公孙举（泰山、琅琊贼）、张婴（广陵贼）、许生（会稽妖贼）始称兵僭号而无所惮，积以成乎张角之乱，盗贼辄起于承平之代者数千年而不息。秦之盗曰悲六国之亡；莽之盗曰思汉室之旧；盗者必有托也，然后可假为之名以耸天下而翕然（翕然，一致貌）以从。至于角而无所托矣，宦寺之毒，郡县之虐，未可以为名也，于是而诡托之于道。角曰：吾之道，黄帝、老子之道也。乃至韩山童、徐寿辉曰：吾之道，瞿昙之道也①。微二氏之支流，亦未足以惑天下而趋之若流。甚哉二氏之殃民，亦岂其初念哉？而下流（下流，犹末流。指一种流派的余绪）必至于此。故孟子曰：“率兽食人，人将相食②。”岂过计哉？

虽然，二氏之邪淫而终以乱也，非徒二氏倡之也，为儒者之言先之以狂惑，而二氏之徒效之也。君子之言人伦物理也，则人伦物理而已矣；二氏之言虚无寂灭也，则虚无寂灭而已矣；无所为禨（禨，音jī，迷信鬼神，向鬼神求福）祥瑞应劫运往来之说也。何休、郑玄之治经术，京房、襄楷、郎顗、张衡之论治道③，始以鬼魅妖孽之影响乱六籍（六籍，即六经）。而上动天子，下鼓学士，曰此圣人之本天以治人也。于是二氏之徒歆其利，而后曰吾师老子亦言之矣，吾师瞿昙亦言之矣；群然兴为怪诞之语以诱人之信从，而后盗贼藉之以起。儒者倡之，二氏和之，妖人挟之，罪魁戎首将谁归哉？

齐桓、晋文挟天子以令诸侯④，而盗贼挟圣人以惑百姓。天子之权下移于庶人，所挟者亦移焉。而盗贼氾滥（氾滥，即泛滥。氾，同泛）乎数千年而不息，祸亦烈矣！端本之治，治佛、老而犹非本也。儒而言灾祥言运会（运会，时运际会），妖之始也。三代之圣人杀而勿赦者⑤，而后之君子从而尊之，以加一倍之小术测兴亡，使与通书、正蒙相杂以立教⑥，辟邪者容勿辩乎？

① “瞿昙”，音qútán，释迦牟尼的姓。一译乔答摩。亦作佛的代称；

“韩山童”、“徐寿辉”，参见卷五平帝〖四〗注①；

② “率兽食人”，比喻虐政害民。参见《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赵岐注：言仁义塞则邪说行，兽食人则人相食，此乱之甚也；

③ “何休”，参见《后汉书?卷七十九下?儒林列传第六十九下》：何休字邵公，任城樊人也。父豹，少府。休为人质朴讷口，而雅有心思，精研《六经》，世儒无及者；

“襄楷、郎顗”，参见《后汉书?卷三十下?郎顗襄楷第二十下》；

“张衡”，参见通鉴第52卷，汉纪四十四，顺帝阳嘉三年；

④ “齐桓公”，参见《左传?僖公四年》：【经】：四年春王正月，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及《左传?僖公五年》：【经】：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秋八月，诸侯盟于首止；

“晋文公”，参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经】：天王狩于河阳；【传】：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

⑤ “三代圣人杀而无赦”，参见卷四元帝〖五〗注⑨；

⑥ “一倍之小术”，指邵雍的“加一倍法”。参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十一?子部二十一?邵子加一倍法》：考《二程遗书》载邵子与程子言数，程子称只是加一倍法。盖指算数言之，非占验禄命之谓也。此书以六十甲子积数以卜贵贱吉凶，亦以加一倍法托之邵子，殊相矛盾；

其中“邵子与程子言数”，参见《二程外书?卷十二?传闻杂记》：尧夫易数甚精。自来推长历者，至久必差，惟尧夫不然。指一二近事，当面可验。明道云：“待要传与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学须是二十年功夫。”明道闻说甚熟，一日因监试无事，以其说推算之，皆合。出谓尧夫曰：“尧夫之数，只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济事。尧夫惊抚其背曰：“大哥你恁聪明！”

按：邵雍“加一倍法”和船山所指的儒者妖言并不相干，因船山对邵雍学说多不以为然，故此处“一倍之小术”应当认为指代上文的“儒而言灾祥言运会；”

“通书”，指周敦颐所著《通书》；“正蒙”，指北宋张载所著《正蒙》；二人的学说被视为儒家正统，参见《宋史?卷四百二十七?列传第一百八十六?道学一》；

按：邵雍为“北宋五子”（周敦颐、二程、张载、邵雍）之一，五人同被列入该传，故云“使与通书、正蒙相杂以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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