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36）

〖一五〗刘恺谏止禁锢臧吏子孙

第50卷，汉纪四十二，安帝，建光元年，辛酉（公元121年）

建元中①，守相坐赃，禁锢（禁锢，谓禁止做官或参与政治活动）二世。刘恺以谓“恶恶止其身，春秋之义，请除其禁”②，持平之论也。抑书曰：“刑乱国、用重典③。”从重以挽极重之势，施之乱国，亦讵不可哉？

人之贪墨无厌、罪罟（罪罟，罪网。罟，音gǔ，网的总称。引申为法网）不恤者，岂其性然？抑其习之浸淫者不能自拔也。身为王臣，已离饥寒之苦，而渔猎不已，愚之不瘳，何至于是！斥（斥，开拓）田庐，藏珠玉，饰第宅，侈婚嫁，润及子孙，姻亚族党艳称（艳称，称赞艳羡）弗绝，则相尚以迷，虽身受欧刀而忘之矣。妻妾子女环向以相索，始于献笑，中于垂泣，终则怨谪（怨谪，抱怨责备）交加而无日得安于其室；则自非卓然自立者，且求徽纆丛棘之不加于身，勿宁他日之系项伏锧以偷免于旦夕也④。一行为吏，身为子孙之仆隶，驱使死辱而莫能逃，乃伏法以还，彼且握爵衔宪，施施自得，不复忆祖父之惨伤⑤。呜呼！孱柔者内偪（偪，同逼）于淫威，甚于国宪，亦大可矜也已！

故贪墨者，其人也；所以贪墨者，其子孙也；拔本塞源，施以禁锢之罚，俾得谢（谢，避免，避开）入室（入室，回到家中。此处指代官吏的妻妾子女）之遍谪，亦讵不可哉？为子孙者，虽拥肥（拥肥，指因贪墨而拥有万贯家财）奡（奡，同傲）立，而士类弗齿；即甚不肖，忘情（忘情，淡然处事。此处意近不屑于）仕进，然世胄耻与为婚姻，人士羞与为朋侣，守令可持法以相按治，仇怨可抗颜（抗颜，犹面对）以相报复。则子孙先怵，妻妾内忧，庸谨之夫，亦可藉手以寡怨（寡怨，犹无怨）于百姓。则非但弭生民之蟊贼，且以旌别（旌别，识别，甄别）善类，曲全中材，而风俗亦繇之易矣。

恶恶止其身，非此之谓也。三代世禄，士不忧贫，虽贪而无为子孙计者，先世之泽，不可自一人而斩也⑥。

① “建元”，疑有误，此处应为永初；

参见通鉴本卷本年：初，清河相叔孙光坐臧抵罪，遂增禁锢二世；

及《后汉书?卷三十九?刘赵淳于江刘周赵列传第二十九》：安帝初，清河相叔孙光坐臧抵罪，遂增锢二世，衅及其子；

按：叔孙光之事在安帝即位初，而在安帝之前，只有汉武帝曾以建元为年号，“建元”显然有误。据“安帝初”来看，“建元”应为永初；

② 参见《公羊传?昭公二十年》：【传】：君子之善善也长，恶恶也短，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贤者子孙，故君子为之讳也；

③ “抑”，但是；

“书”，《尚书》；

参见《尚书正义?卷十九?吕刑第二十九》：言刑罚随世轻重也。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凡刑所以齐非齐，各有伦理，有要善（孔安国传“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

及《周礼?秋官司寇?大司寇》：一曰，刑新国用轻典；二曰，刑平国用中典；三曰，刑乱国用重典；

④ “徽纆”，绳索。引申为捆绑，拘禁；

“丛棘”，古时囚禁犯人的地方，四周用荆棘堵塞，以防犯人逃跑。故称；

“勿宁”，犹毋宁，宁可；

“伏锧”，古代有腰斩的死刑，施刑时罪犯裸身俯伏砧上，故称“伏锧”。质，通“锧”，砧。亦泛指被处死；

“偷免”，苟免；

本句意译为：那么，如果不是卓越的、有主见的、坚决不愿招惹牢狱之灾的人，（都会因不堪忍受妻妾子女的压力），宁可将来身遭死刑也会为一时的苟安而贪墨无厌；

⑤ “一行为吏”，一经做官；

本句意译为：（这些人）一旦做了官吏，就会成为子孙们的仆人和奴隶，受其驱使或受辱或致死而无从逃脱，然而等到他们被处以刑罚以后，他们的子孙还能够手握王爵，口衔天宪，洋洋自得，不再记得祖父、父亲因贪墨所遭受的刑罚；

⑥ 本句意译为：恶恶止其身，并不适用于安帝时的情况。（而是适用于）夏、商、周三代，当时施行世禄之制，士大夫世代享有爵禄，不用担心贫穷，即使有贪赃者也不是因为子孙。而且士大夫先祖的恩泽，也不应该因为某一个后代子孙的罪过而断绝；

另“世禄”及“士”，参见卷七安帝〖八〗注①。

观鱼曰：船山的观点虽然不符合现代法治的精神，但从风险收益的承担、权利义务的对等方面，对“刑乱国用重典”做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释，值得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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