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26）

〖二八〗公孙述存礼乐于残缺

第43卷，汉纪三十五，光武帝，建武十三年，丁酉（公元37年）

道非直器也①，而非器则道无所丽（丽，依附，附着）以行。故能守先王之道者，君子所效法而师焉者也；能守道之器者，君子所登进而资焉者也。王莽之乱，法物（法物，古代帝王用于仪仗、祭祀的器物）凋丧，公孙述宾宾（宾宾，恭勤）然亟修之。其平也，益州传送其瞽师、乐器、葆车（葆车，用五采鸟羽装饰车盖的车）、舆辇（舆辇，车驾，多指天子所乘），汉廷始复西京之盛。于此言之，述未可尽贬也。

述之起也非乱贼，其于汉也，抑非若隗嚣之已北面而又叛也。于一隅之地，存礼乐于残缺，备法物以昭等威（等威，与一定的身分﹑地位相应的威仪），李业、费贻、王皓、王嘉，何为视若戎狄乱贼而拒以死邪？自述而言，无定天下之略，无安天下之功，饰其器，惘其道，徇其末，忘其本，坐以待亡，则诚愚矣。自天下而言，群竞于智名勇功，几与负爪戴角者同其竞奰（竞奰，争强。奰，音bì，壮大），则述存什一于千百，俾后王有所考而资以成一代之治理，不可谓无功焉。马援，倜傥之士也，斥述为井蛙，后世因援之鄙述，而几令与孟知祥、王建齿（三人均割据蜀中称帝，故云），不亦诬乎？

汉道中圮，而述储文物（文物，指礼乐制度。古代用文物明贵贱，制等级，故云）以待光武，五代涂炭，而李氏储文艺以待宋太宗②，功俱未可没也。宋失汴梁而钟律遂亡③，乃者南都陷而浑仪遂毁④，使当世而有公孙述也，可勿执李、费、二王之硁硁（硁硁，浅陋固执。硁，音kēng，形容浅薄固执）以拒之也。

① “道、器”，犹本质与现象，内容与形式；“非直”，不但，不仅；

参见《易经?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周易正义?系辞上卷七》孔颖达疏：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从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虽处道器两畔之际，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质，可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谓之器”也；

② 参见《宋史?卷四百七十八?列传第二百三十七》：太宗尝幸崇文院观书，召煜及刘鋹，令纵观，谓煜曰：“闻卿在江南好读书，此简策多卿之旧物，归朝来颇读书否？”煜顿首谢；

③ 参见《宋史?卷二十三?本纪二十三》：（靖康二年）夏四月庚申朔，大风吹石折木。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归。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娼优，府库畜积，为之一空；

④ “乃者”，近时；“南都”，明人称南京为南都；

“浑仪”，我国古代观测天体位置的仪器。又称浑天仪；

“南都陷”，指清军攻克南明弘光政权国都南京；

参见《明季南略?卷之九?南都甲乙纪（续）》：（弘光元年五月）十四日，豫王兵到都城...十五日，大开洪武门。二大僚统百官献册，行四拜礼；

及《清史稿?卷二百十八?列传五?诸王四》：（顺治二年五月）多铎至南京，承制受其降，抚辑遗民；

“浑仪遂毁”，参见《明史?卷二十五?志第一》：洪武十七年，造观星盘。十八年，设观象台于鸡鸣山。二十四年，铸浑仪。正统二年，行在钦天监正皇甫仲和奏言：“南京观象台设浑仪、简仪、圭表以窥测七政行度，而北京乃止于齐化门城上观测，未有仪象。乞令本监官往南京，用木做造，挈赴北京，以较验北极出地高下，然后用铜别铸，庶几占测有凭。”从之。明年冬，乃铸铜浑仪、简仪于北京；

及《清史稿?卷五百六?列传二百九十三?畴人一》：明于齐化门南倚城筑观象台，仿元制作浑仪、简仪、天体三仪，置于台上，台下有晷影堂，圭表壶漏，国初因之。康熙八年，命造新仪，十一年，告成，安置台上，其旧仪移藏他室。五十四年，西人纪理安欲炫其能而灭弃古法，复奏制象限仪，遂将所遗旧器用作废铜，仅存明仿元浑仪、简仪、天体三仪而已；

按：明朝在南京、北京均设有浑仪、简仪及其他天文仪器。康熙五十四年，除明朝原在北京齐化门设置的浑仪、简仪、天体三仪之外，明朝原安置于南京的浑仪、简仪、天体（当在南京陷落后被掳至北京）及其他天文仪器均被销毁铸铜。然船山早已于康熙三十一年去世，不知此处“南都陷而浑仪遂毁”之言因何而发。或船山“夷夏之防”的观念根深蒂固，认为中华文物落入夷狄之手，即等同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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