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23）

〖二四〗郭伋（字细侯）昌言于廷而无忌

第42卷，汉纪三十四，光武帝，建武十一年，乙未（公元35年）

苟为欲治之君，乐其臣之敢言者有矣，而敢言之士不数进。非徒上无能容之也，言出而君怒，怒旋踵而可息矣，左右大臣得为居间而解之；藉其终怒不释，乃以直臣而触暴君，贬窜诛死，而义可以自安且自伸也。唯上之怒有已时，而在旁之怨不息，乘间进毁，且翘（翘，音qiáo，揭露）小过以败人名节，则身与名俱丧，逮及子孙族党（族党，聚居的同族亲属）交游而皆受其祸，则虽有骨鲠之臣，亦迟回（迟回，迟疑，犹豫）而吝于一言。故能容敢言者非难，而能安敢言者为难也。

光武以支庶之余，起于南阳，与其人士周旋辛苦、百战以定天下，其专用南阳人而失天下之贤俊，虽私而抑不忘故旧之道也。且南阳将吏，功成爵定，亦未闻骄倨侈汰（侈汰，骄纵）以乱大法，夫岂必斥远而防制之。乃郭伋以疏远之臣，外任州郡，慷慨而谈，无所避忌。曰：“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故旧。”孤立不惧赫奕（赫奕，显赫貌，美盛貌）之阀阅（阀阅，泛指门第和家世。此处指跟随刘秀起于南阳的功臣），以昌言于廷，然而帝不怒也。且自邓禹以降，勋贵盈廷，未有忿疾之者，伋固早知其不足畏而言之无尤。诚若是，士恶有不言，言恶有不敢哉？诸将之贤也，帝有以镇抚之也；奖远臣以忠鲠，而化近臣于公坦（公坦，公正坦诚），帝之恩威，于是而不可及矣。宋祖怀不平于赵普，而雷德骧犹以鼎铛见责，曲折以全直臣，而天子不能行其意①。伋言之也适然，帝听之也适然，南阳勋旧闻之也适然。呜呼！是可望之三代以下哉？

① “宋祖怀不平于赵普”，参见《宋史?卷二百五十六?列传第十五》：（开宝）六年，帝又幸其第。时钱王俶遣使致书于普，及海物十瓶，置于庑下。会车驾至，仓卒不及屏，帝顾问何物，普以实对。上曰：“海物必佳。”即命启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顿首谢曰：“臣未发书，实不知。”帝叹曰：“受之无妨，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尔！”

普为政颇专，廷臣多忌之。时官禁私贩秦、陇大木，普尝遣亲吏诣市屋材，联巨筏至京师治第，吏因之窃货大木，早称普市货鬻都下。权三司使赵玭廉得之以闻。太祖大怒，促令追班，将下制逐普，赖王溥奏解之；

“雷德骧”，北宋初期官员；

“雷德骧以鼎铛见责”，参见《涑水记闻?卷一》：御史中丞雷德骧劾奏赵普强市人第宅，聚敛财贿，上怒，叱之曰：“鼎铛尚有耳，汝不闻赵普吾之社稷臣乎？”命左右曳于庭数匝，徐使复冠，召升殿，曰：“今后不宜尔，且赦汝，勿令外人知也；”

按：在此典故中，虽然宋太祖对宰相赵普不满，但是当御史中丞雷德骧弹劾赵普时，宋太祖却假意大怒，以“鼎铛有耳”斥责雷德骧，违背自己的本意以保全雷德骧这样的直言敢谏之臣（以免雷德骧承担打击排挤开国元勋之名，遭受元勋功臣的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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