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16）

〖一五〗光武帝汲汲于礼乐宽仁，三代以下盛治

起于学士大夫、习经术（经术，犹经学）、终陟大位（陟大位，谓登上帝位）者三：光武也，昭烈也，梁武帝也①。故其设施（设施，措置，筹划）与英雄之起于草泽者有异，而光武远（远，超过，胜过）矣。

昭烈习于儒而淫于申、韩，历事变而权术荡其心，武侯年少而急于勋业，是以刑名乱之。梁武篡，而反念所学，名义无以自容，不获已，而闻浮屠之法有“心亡罪灭”之旨②，可以自覆（自覆，掩饰自己的罪恶），故托以自饰其恶，愚矣。然而士大夫释服入见者，面无毁容，则终身不录③，终不忍使大伦绝灭于天下，人道犹藉以仅存，固愈于萧道成之唯利是尚也④。光武则可谓勿忘其能矣。天下未定，战争方亟，汲汲然（汲汲然，心情急切貌）式古典，修礼乐，宽以居，仁以行，而缘饰学问以充其美，见龙之德，在飞不舍⑤，三代以下称盛治，莫有过焉⑥。故曰：光武远矣。

呜呼！古无不学之天子，后世乃（乃，竟然）有不学之相臣。以不学之相臣辅草泽之天子，治之不古，自高帝始，非但秦也。秦以亡而汉以兴，亡者为后戒，而兴者且为后法，人纪之存，不亦难乎⑦！

① “光武帝习经术”，参见《后汉书?卷一上?光武帝纪第一上》：王莽天凤中，乃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

“昭烈习经术”，指昭烈帝刘备，参见《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二?先主传第二》：（先主）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

按：卢植，东汉末年将领，经学家；

“梁武帝起于学士大夫”，参见《梁书?卷一?本纪第一?武帝上》：博学多通，好筹略，有文武才干...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

② “心亡罪灭”，参见《入就瑞白禅师语录?卷之一》：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无时罪亦忘，罪忘心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

③ “释服”，除去丧服，谓除丧；“毁容”，指因居丧哀戚而憔悴的面容。

本句出处待考；

或可参见《通典?卷一百六十四?刑法二》：天监初...士人有禁锢之科，亦以轻重为差。其犯清议，则终身不齿；

按：其中“清议”，原指对时政的议论，社会舆论。在南朝指对违反儒家名教行为的揭发，如违背丧礼、事父母不孝等，被列入法条，具有法律效力；

及《梁书卷三?本纪第三?武帝下》：（太清元年正月）辛酉，诏曰：“...清议禁锢，并皆宥释”；

④ 参见通鉴第135卷，齐纪一，齐高帝建元四年：高帝沉深有大量，博学能文。性清俭，主衣中有玉导，上敕中书曰：“留此正是兴长病源！”即命击碎；仍案检有何异物，皆随此例。每曰：“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

⑤ 参见《周易?乾卦》：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周易正义?上经乾传卷一》王弼注“九二”爻辞：出潜离隐，故曰“见龙”，处于地上，故曰“在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虽非君位，君之德也。初则不彰，三则“乾乾”，四则“或跃”，上则过亢。“利见大人”，唯二、五焉；

按：其中“初则不彰，三则“乾乾”，四则“或跃”，上则过亢”分别指乾卦中的“初九：潜龙勿用。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上九：亢龙有悔”；

王弼注“九五”爻辞：不行不跃而在乎天，非飞而何？故曰“飞龙”也。龙德在天，则大人之路亨也。夫位以德兴，德以位叙，以至德而处盛位，万物之睹，不亦宜乎？

按：九二“见龙在田”，虽有君德，但非君位，需在飞不舍（即一以贯之地施行礼乐教化），方可达到九五“飞龙在天”，“以至德而处盛位”；

此处引用意在指出，刘秀有见龙之德，且始终不忘礼乐教化，最终能登上大位并达到三代以下之盛治；

⑥ 司马光语，参见通鉴第68卷，汉纪六十，献帝建安二十四年；

⑦ “草泽”，草野，民间；亦指在野之士，平民；

“非但”，不只；“人纪”，人之纲纪，指立身处世的道德规范；

按：本句中“自高帝始，非但秦也”逻辑上有问题。结合上文，尝试意译本句：以没有学识的宰臣辅佐平民出身的天子，不能师法三代来治理天下，不仅仅秦朝如此，汉朝从高皇帝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秦因此（按：“此”指“不能师法三代来治理天下”，下同）而亡，汉因此而兴，秦朝败亡的原因本应作为后人的鉴戒，但汉朝兴盛的原因却被后世奉为圭臬。人伦纲纪，要想留存下去，不是也太难了吗！

按：本句中不仅“自高帝始，非但秦也”逻辑上有问题。

另，船山云“以不学之相臣辅草泽之天子”，针对秦朝而言，“草泽之天子”当指始皇帝嬴政。尽管嬴政身世存疑，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为其出身草泽。“不学之相臣”当指丞相李斯，若以李斯为“不学”，则失之偏颇。或，“不学”，谓不学习、不推崇儒家礼乐教化。

观鱼曰：船山对梁武帝补偿心理的剖析，合理地解释了梁武帝的巨大转变：从打江山时的英明神武到坐江山后的昏聩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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