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君子所自治者，弘量持志
第25卷，汉纪十七，宣帝，地节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霍光之祸，萌于骖乘。司马温公曰：“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固也。虽然，骖乘于初谒高庙之时，非归政之日也，而祸已伏。虽避去，且有疑其谖（谖，音xuān，欺诈，欺骗）者。而谗贼间起，同朝离贰，子弟不谨，窦融所以不免①，而奚救于祸？夫骖乘之始，宣帝之疑畏，胡为而使然邪？张安世亦与于废立，而宣帝亡猜。无他，声音笑貌之间，神若相逼，而光不知，帝亦情夺意动而不知所以然也。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②。”岂徒子之于父母哉。上之使民，朋友之相结，宾主之相酬，言未宣，事未接，而早有以移（移，改变）民之情。惟神与气，不可强制之俄顷而获人心者也。诗云：“温温恭人，惟德之基③。”德之用大矣，而温恭为之基。温恭者，仁之荣（荣，草木茂盛，引申为兴盛）也，仁荣内达（內达，深达内心）而德资以行，岂浅鲜（浅鲜，轻微，微薄）哉！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④。”非便辟（便辟，谄媚逢迎）之谓也。其气静者，貌不期（不期，不要求）而恭；其量远者，色不期而温。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宽以居之，仁以守之，学问以养之⑤，然后和气中涵而英华外顺（外顺，外貌和顺）。呜呼！此岂霍光之所及哉！立震世之功名，以社稷为己任，恃其气以行其志，志气动而猝无以持，非必骄而神已溢，是以君子难言之也⑥。
周公处危疑而几几，孔子事暗主而与与⑦，则虽功覆天下，终其身以任人之社稷而固无忧。夫周、孔不可及矣，德不逮而欲庶几（庶几，差不多）焉者，其在曾子之告孟敬子乎⑧！敬其身以远暴慢（暴慢，凶暴傲慢），心御气而道御心。有惴惴之小心，斯有温温之恭德。虽有雄猜（雄猜，犹多疑）之主、忮害之小人，亦意消而情得。故君子所自治者身也，非色庄（色庄，面色严肃）以求合于物也。量不弘，志不持，求不为霍光而不可得，岂易言哉！
① “窦融”：参见通鉴第45卷，汉纪三十七，明帝永平五年；
② “色难”：（孝敬父母）发自内心的和颜悦色，是最难的；
参见《论语?为政》：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论语注疏?卷二?为政第二》邢昺疏：此章言为孝必须承顺父母颜色也。“子夏问孝”者，弟子子夏问于孔子为孝之道也。“子曰：色难”者，答之也。言承顺父母颜色乃为难也。“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者，孔子又喻子夏，服劳、先食不为孝也。先生，谓父兄。馔，饮食也。曾，犹则也。言若家有劳辱之事，或弟或子服其勤劳，有酒有食，进与父兄饮食，汝则谓是以为孝乎？言此未孝也。必须承顺父母颜色，乃为孝也；
③ 参见《诗经?大雅?荡之什?抑》：温温恭人，维德之基；
《毛诗正义?卷十八?十八之一》郑玄笺：宽柔之人温温然，则能为德之基止。言内有其性，乃可以有为德也；
④ “切切”，相互敬重切磋勉励貌；
“偲偲”，相互勉励，相互督促；
参见《论语?子路》：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论语注疏?卷十三?子路第十三》邢昺疏：此章问士行也。“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者，问士之行何如也。“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也”者，此答士行也。“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者，此覆明其所施也。切切偲偲，相切责之貌。朋友以道义切瑳琢磨，故施于朋友也。怡怡，和顺之貌。兄弟天伦，当相友恭，故怡怡施于兄弟也；
⑤ “善世而不伐”，为世人作善事而不自我矜夸；
“德博而化”，仁德广博足以教化世人；
“宽以居之”，用宽厚的态度处事；
“仁以守之”，用仁义来行事；
本句参见《周易?乾卦?文言》：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守之；
《周易正义?上经乾传卷一》孔颖达疏：“善世而不伐”者，谓为善于世，而不自伐其功。“德博而化”者，言德能广博，而变化于世俗...“君子学以聚之”者，九二从微而进，未在君位，故且习学以畜其德。“问以辩之”者，学有未了，更详问其事，以辩决于疑也。“宽以居之”者，当用宽裕之道，居处其位也。“仁以行之”者，以仁恩之心，行之被物；
⑥ “难言之”，难与之言；
参见《韩非子?难言第三》：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暗惑之主而死。然则虽贤圣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则愚者难说也，故君子难言也。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贤圣莫能听，愿大王熟察之也！
⑦ “几几”，安详稳重貌；
“周公几几”，参见《诗经?国风?豳风?狼跋》：公孙硕肤，赤舄几几；
其中“赤舄”，红色的鞋子。舄，音xì，古代一种以木为复底的鞋，多为帝王大臣所穿；
《毛诗正义?卷八?八之三》毛传：硕，大。肤，美也。赤舄，人君之盛屦也；
郑玄笺：公，周公也。孙，读当如“公孙于齐”之孙。孙之言孙，遁也。周公摄政，七年致大平，复成王之位，孙遁辟此，成公之大美。欲老，成王又留之，以为大师，履赤舄几几然；
及《毛诗序》：《狼跋》，美周公也。周公摄政，远则四国流言，近则王不知。周大夫美其不失其圣也；
孔颖达疏：作《狼跋》诗者，美周公也。毛以为，周公摄政之时，其远则四国流言，谤毁周公，言“将不利于孺子”；其近则成王不知其心，谓周公实欲篡夺己位。周公进退有难如此，卒诛除四国，成就周道，使天下大平，而圣著明。故周大夫作此诗，美进退有难而能不失其圣也；
按：故云“周公处危疑而几几”；
“与与”，威仪合度貌；
“孔子与与”，参见《论语?乡党》：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其中“踧踖”，音cù jí，恭敬而不安的样子；
《论语注疏?卷十乡党第十》邢昺疏：“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者，君在，谓视朝时也；踧踖，恭敬之貌；与与，威仪中适之貌。既当君在之所，故恭敬，使威仪中适，不敢解惰也；
⑧ “曾子之告孟敬子”，参见《论语?泰伯》：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论语注疏?卷八?泰伯第八》邢昺疏：“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者，此其所戒之辞也。道，谓礼也。言君子所崇贵乎礼者有三事也：动容貌，能济济跄跄，则人不敢暴慢之；正颜色，能矜庄严栗，则人不敢欺诞之；出辞气，能顺而说之，则无鄙恶倍戾之言入于耳也。人之相接，先见容貌，次观颜色，次交言语，故三者相次而言也。暴慢鄙倍，同是恶事，故俱云远。信是善事，故云近也；
其中“济济跄跄”，庄敬貌，敬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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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卷四（8）发布于2021-07-09 13:55: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