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9）

〖六〗流俗毁誉惑人，酷吏之害

第25卷，汉纪十七，宣帝，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流俗之毁誉，其可徇乎？赵广汉，虔矫（虔矫，即挢虔，倔强任性。矫，同挢）刻核（刻核，苛刻）之吏也，怀私怨以杀荣畜而动摇宰相，国有此臣，以剥丧国脉而坏民风俗也，不可复救。乃下狱而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流俗趋小喜而昧大体，蜂涌相煽以群迷，诚乱世之风哉！

小民之无知也，贫疾富，弱疾强，忌人之盈而乐其祸，古者谓之罢民（罢民，不从教化、不事劳作之民。罢，音pí，无行）。夫富且强者之不恤贫弱，而以气凌之，诚有罪矣。乃［富且强者］骄以横，［贫且弱者］求以忮（求以忮，即忮求，嫉害贪求），互相妨而相怨，其恶惟均。循吏拊（拊，同抚）其弱而教其强，勉贫者以自存，而富者之势自戢（戢，音jí，收敛），岂无道哉？然治定俗移而民不见德①。酷吏起而乐持之以示威福，鸷击富强，而贫弱不自力之罢民为之一快。广汉得是术也。任无藉（无藉，无所顾忌，无赖）之少年，遇事蜂起，敢于杀戮，以取罢民之祝颂。于是而民且以贫弱为安荣，而不知其幸灾乐祸，偷以即于疲慵，而不救其死亡②。其黠者，抑习为阴憯（阴憯，暗中陷害。憯，音cǎn，残毒，残酷），伺人之过而龁啮（龁啮，咬毁。此处比喻告发，攻击）之，相仇相杀，不至于大乱而不止。愚民何知焉，［鸷击富强者］，酷吏之饵，酷吏之阱也。而鼓动竞起，若恃之以为父母。非父母也，是其嗾（嗾，音sǒu，教唆、指使别人做坏事）以噬人之猛犬而已矣。

宣帝以刻核称，而首诛广汉刻核之吏，论者犹或冤之。甚矣流俗之惑人，千年而未已，亦至此乎！包拯用而识者忧其致乱③，君子之远识，非庸人之所能测久矣。

①  本句意译为：但是治安稳定，风俗改变之后，民众并不会因此而感恩戴德；

②  本句意译为：于是百姓将会以贫弱为荣，而不知道他们对豪强的幸灾乐祸，将会使自己苟且偷安以至于懈怠慵懒，并不能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

③  参见《欧阳修集?卷一一二?奏议卷十六?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嘉佑四年三月〉》：今拯并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将来奸佞者得以为说而惑乱主听，今后言事者不为人信而无以自明。是则圣明用谏之功，一旦由拯而坏。夫有所不取之谓廉，有所不为之谓耻。近臣举动，人所仪法，使拯于此时有所不取而不为，可以风天下以廉耻之节。而拯取其所不宜取，为其所不宜为，岂惟自薄其身，亦所以开诱他时言事之臣，倾人以觊得，相习而成风。此之为患，岂谓小哉！...况如拯者，少有孝行，闻于乡里；晚有直节，著在朝廷。但其学问不深，思虑不熟，而处之乖当，其人亦可惜也。

观鱼曰：赵广汉之罪，不在打击豪强，而在执法不公，睚眦之怨竟不惜枉法杀人。其着力打击豪强，虽不能排除有迎合民心的意图，但即便如此，面对豪强，阻力重重，能够执法如山，确实难能可贵。船山之论，失之于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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