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10）

〖七〗外矜廉洁而内贪荣宠者，难以令终

第25卷，汉纪十七，宣帝，元康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萧望之之不终也，宜哉！宣帝欲任之为宰相，而试以吏事，出为左冯翊，遂愤然谢病，帝使金安上谕其意，乃就。望之而有耻之心也，闻安上之谕，可愧死矣。

世之衰也，名为君子者，外矜廉洁而内贪荣宠，位高则就之，位下则辞之。夫爵禄者，天之秩而人君制之者也。恃其经术奏议之长，择尊荣以为己所固得；充此志也，临大节而不以死易生、不以贱易贵、以卫社稷也，能乎？处己卑而高视禄位，揽非所得以为己据，诚患失之鄙夫，则亦何所不可哉！其或以伉直见也，徒畏名义以气矜自雄耳，非心所固耻而不为者也①。人主轻之，小人持（持，挟制）之，而终不免于祸，不亦宜乎！武帝以此薄汲黯而终不用，黯得以令终，武帝可谓善驭矣。宣帝温谕以骄望之，非望之之福也。

① “以死易生”，谓以国家之死换自己之生，即牺牲国家以保全自己；

“以贱易贵”，谓以卑微的官位换取高官厚禄，即牺牲国家为自己谋取利益；

“高视”：向高处看。比喻向往；“鄙夫”，庸俗浅陋之人；“伉直”，刚直；

“气矜”，恃气，凭意气；“自雄”，自以为了不起；

本句意译为：有这种想法的人，在国家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想要指望他们不要牺牲国家而保全自己，指望他们不要牺牲国家利益而去追求高官厚禄，可能吗？自己处于卑微的地位，向往高官厚禄，把非分所得心安理得地据为己有，实在是患得患失的庸俗浅陋之人，他们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其中也许会有表现刚直的，也不过是担心自己名誉受损而虚张声势罢了，并非内心有羞耻之心而不去这样做。

〖八〗识浅力弱者，刻薄残忍，加于君父而不恤

第25卷，汉纪十七，宣帝，元康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居心之厚薄，亦资（资，凭藉、依赖）识与力以相辅，识浅则利害之惑深，力弱则畏避之情甚。夫苟利害惑于无端而畏避已甚，则刻薄残忍加于君臣父子而不恤。

张敞，非昌邑之故臣也，宣帝有忌于昌邑，使敞觇（觇，音chān，窥视，侦察）之，敞设端以诱王，俾尽其狂愚之词，告之帝而释其忌，复授以侯封，卒以令终，敞之厚也。徐铉，李煜之大臣也，国破身降，宋太宗使觇煜，而以怨望之情告，煜以之死①。铉之于煜，以视敞于昌邑，谁为当生死卫之者？而太宗之宽仁，抑不如宣帝之多猜（多猜，多疑猜忌）。铉即稍示意旨，使煜逊词（逊词，谓言词恭顺），而己藉以入告，夫岂必逢太宗之怒；则虽为降臣，犹有人之心焉。铉遂躬为操刃之戎首而忍之，独何心乎！无他，敞能知人臣事君之义，导主以忠厚，而明主必深谅之，其识胜也。且其于宠辱祸福之际，寡（寡，少）所畏忌，其力定也。而铉孱（孱，软弱）且愚，险阻至而惘（惘，惘然，不知所措）所择，乃其究也，终以此见薄于太宗而不得用②。小人之违心以殉物（殉物，为追求物质利益而丧生）也，亦何益乎！

有见于此而持之（之，指忠厚宽仁），则虽非忠臣孝子，而名义之际，有余地以自全。无见于此而不克（不克，不能）自持（自持，自我克制），则君父可捐，以殉人于色笑（色笑，指和颜悦色的态度）。若铉者，责之以张敞之为而不能，况其进此者乎？故君之举臣，士之交友，识暗而力柔者，绝之可也。一旦操白刃而相向，皆此俦也。

①  “徐炫”，五代至北宋初年文学家、书法家，仕南唐三主，官至吏部尚书。后随后主李煜归宋；

参见《宋人轶事汇编?卷四》：徐铉归朝，为散骑常侍，太宗一日问：“曾见李煜否？”铉对以臣安敢私见。上曰：“卿第诣之，但言朕令卿往见。”铉遂径诣其居，望门下马...后主相持大哭。及坐，默不言，忽长呼叹曰：“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铉既去，有旨再对，询后主何言。铉不敢隐，遂有赐牵机药之事。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

②  参见《宋史?卷四百四十一?列传第二百?文苑三》：太平兴国初，李昉独直翰林，铉直学士院。从征太原，军中书诏填委，铉援笔无滞，辞理精当，时论能之。师还，加给事中。八年，出为右散骑常侍，迁左常侍。淳化二年，庐州女僧道安诬铉奸私事，道安坐不实抵罪，铉亦贬静难行军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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