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神鸟形象分类及概述（二）

鸟形山神形象概述

所谓鸟形山神，是受人祭祀和崇奉的山神中外形如鸟或拥有明显的鸟类特征的山神，在《山海经》中，这样的山神又可分为两大类。

人面鸟身玉件

第一类以人面鸟身的形象出现，故可称之为人鸟形山神，如：

凡济山之首，自辉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九山，一千六百七十里，其神皆人面而鸟身。（《中山经》）

凡荆山之首，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人面。（《中山经》）

人面鸟身

第二类有着龙身鸟首与龙首鸟身两种不同的模样，可统称为鸟龙形山神。如：

凡鹊山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南山经》）

凡南次二山之首，自柜山至于漆吴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状皆龙身而鸟首。（《南山经》）

凡洞庭山之首，自篇遇之山至于荣余之山，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中山经》）

上述材料展示了人鸟形山神与鸟龙形山神各自的身首样貌以及管辖范围，但并没有著录山神的本职神能。信息的阙如使古之释《山海经》者面对此类鸟形山神时常常不明所以。

龙身鸟首神

如晋代学者郭璞在注释《山海经》时，就对这两类鸟形山神视若无睹、不置一词。明清时代的注释中也鲜见有关此类山神的解释，即便有学者作注，亦往往强自释之，不达根本。如明代学者王崇庆在《山海经释义》中云：

此所谓鸟身而龙首，疑亦兽之怪与？记者未明物理，遂以为神过哉。

王氏以《山海经》的记录者因不识山中之怪，而误记为神灵，是把鸟形山神的成因归结为作者的错误识别所致。显而易见，此误识怪兽之说过于巧合，实在难以解释鸟形山神的由来。清代学者汪绂在《山海经存》中说：

其神之状，盖祭山之尸为此状，如《周礼.方相氏》：“蒙熊皮、黄金四目，执戈扬盾”，及蔡邕谓：“祭腊迎猫者为猫尸，迎虎者为虎尸”之类是也。

“尸”是指古代祭祀时，代替死者受祭之人，那么汪绂或是认为龙首鸟身的模样来自代替死者受祭之人的装扮，但也没有进一步指出“尸”所扮之神宂竟为何物。

龙首鸟身神

神能记载的缺如使得古人注解鸟形山神时显得无从下手，举步维艰。直到近现代，图腾理论的横空出世，才让鸟形山神的研宄有了一丝起色。“图腾”源出印第安语，大意为“他的亲族”。原始社会中，人们以某种自然物的图形作为本氏族的祖先、保护神和标志，称为图腾。何星亮先生认为：早期被奉为图腾者，多半为动物，而当图腾文化积累的时候，有选择地采借其他氏族或部落的图腾文化，并与自身的图腾文化融为一体得到增加时，就会出现复合图腾。

狗图腾

如“一个狗图腾氏族或部落，受到龙图腾部落的影响，除了崇奉狗图腾之外，也崇拜龙图腾，从而形成崇拜两种图腾或复合图腾的现象。”显而易见，氏族图腾与鸟形山神都是一些半鸟半兽之类的复合动物形象，他们在外貌构成上是极为相似的，这就为原本匪夷所思的鸟龙、人鸟山神的出处提供了可能的着落。当然也无疑给今人的鸟形山神研究提供了可以援引与套用的公式，于是，把鸟形山神定义为图腾神的解说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而出。

龙图腾

徐显之先生在《山海经探源》中认为这些鸟形山神都是图腾崇拜的先民所供奉的神像，其中半龙半鸟状的山神是：“鸟和龙的混合物，也就是鸟图腾和龙图腾长期融合的产物。”

张步天先生在《山海经解》中认为：“山神图像与此一地区氏族图腾当有一定联系。……山神图像中鸟身龙首形像反映该地区鸟、龙崇拜之事实也。”又“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反映本地区鸟崇拜、龙崇拜相互融合之历史事实。”

郭世谦《山海经考释》云：“‘鸟身龙首’、‘鸟首龙身’皆为复合图腾，盖部落氏族屡经迁徙融合，己经杂居，故有此混合图腾之神。”

而事实上，通过对经文的整体考察，还能发现氏族图腾与鸟形山神另外的相似处。从经文的记载中我们看到，这些鸟形山神所管辖或者说可以代表的山峰数量大多由十座至二十几座不等，远远超过了人类深居简出于山顶洞穴时代的活动范围，显然是部族迁徙，人类活动范围扩大化的表现。且在远古时代，山岳又是原始部族领地划分的分界线，因而对于崇拜祭祀鸟形山神的人们而言，鸟形山神己经不仅是某座或某些山峰的象征，还应该是领土的象征与族群身份的标志。

可见，不论从鸟形山神的外形或是地域范围特征上来看，它们都与先民的图腾崇拜有很大的相似性，大约可以视作崇鸟先民的领土神与保护神。然而除了具有图腾与部族保护神这两种共同特征外，两类鸟形山神在外形上又是极不相同的，所以两者必定还有其各自的渊源与演变。

鸟龙形山神表现出的“龙身鸟首”与“龙首鸟身”形态虽然在其他古书文献中渺茫难觅，但其形象中既然包括龙的部分，则理应具备传说中龙所拥有的某些神能。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在神龙的众多神能中，唯有化云变雨的神能是直接跟山川相关的。因此既为山神，外形中又包含着龙类成分的鸟龙神组合形象，其具有行云布雨的神能也是可想而知的。

鸟身龙首 

人鸟形山神中人形部分的出现，表明其理当与人神祖先崇拜有一定的关系，这种推测在文献中是有迹可循的，如秦赵先祖中的“大廉”被称作“鸟俗氏”，先祖“孟戏”、“中衍”在传言中是鸟身人言或者人面鸟喙的模样。

《墨子》中现身秦国宗庙的句芒，其赐予秦穆公阳寿，使国家繁昌的行为与《诗经》中祖先神繪食子孙祭祀之后，赐予后裔福寿的行为一致，这说明方脸鸟身神句芒恐怕就是秦人的人面鸟身祖先神化身。而祖先神使国家繁荣，子孙昌寿的神能是可以与山联系起来的。《韩诗外传》曰：

山者，万民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鸟集焉走兽休焉。吐生万物而不私焉，四方益取与焉。出云导风提乎天地之间，天地以成，国家以宁。

可见，山在古人看来具有生成万物，养育众生的本领。既然人面鸟身的神灵曾被先民当作可以延续寿命，繁荣家国的祖先神，那么因子孙的崇拜而导致其神能扩大化，化身为养育一方水土，赐予万物寿命的鸟形山神也是不足为奇的。

总体而言，鸟形山神大概就是崇鸟部族的领土神与图腾保护神，与龙组合者，可能具有行云布雨的能力；与人结合者，又可能是祖先崇拜的产物。但这仅仅是笔者根据文本描述与文献信息作出的推测，究竟这种鸟形山神是否在人类文化中真实存在过，又宂竟传递出一种怎样的思想，还需要依靠出土、采集、调查所见的遗存实物形象来进行考察与判断。

文字来源：张东，《<山海经>神鸟形象源流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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