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宗是这两年国内大中城市颇受追捧的一个佛教派别。对于许多民众来说，“密宗”这两个字未必非常常见，但“藏传佛教”、“上师”、“活佛”、“仁波切”这样的词语，恐怕就见得多了。而这些热词和密宗都有不浅的关系。
这些热词有多火呢网络上有个说法，仅仅是北京的朝阳区，就有“三十万散养仁波切”。又有人说，“当下中国最好的生意”，归纳起来无非是：“向少年卖娱乐，向少妇卖仁波切，向老女人卖青春，向中年男人卖鄙视，向老男人卖健康”。这个“仁波切”，是藏文 （rinboqe）的汉字音译，本义是“珍宝”，后来成为对密宗高僧的一种尊称。近年来，我们也经常在新闻里看到一些娱乐明星皈依了密宗。比如有个叫做白玛奥色的来路不明的“仁波切”，还为张铁林主持了坐床典礼云云①。
虽然这些概念很火，但绝大多数汉族人对于密宗或者藏传佛教是并不了解的。所以在网络上，对密宗形成了两极化的评价。支持者说，修行密宗，可以得大神通，不但可以驱邪治鬼，而且可以“运用咒语声波使巨石自动腾空到250米高的悬崖平台上”②。也有人说密宗就是搞男女双修，或者就是一种邪教。
这些评价虽然截然相反，但有一个共性：不从历史发展和教义上分析宗教，却用一些非常外围的“神通”、“法门”去概括它。这并不奇怪，“西藏”、“宗教”这两个词语，本身就容易给中国人一种“神秘”、“玄妙”的印象。而密宗又带一个“密”字，看上去就更神秘了。我们今天就来祛一祛魅：密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宗教派别。
密宗是佛教的派别。我们给密宗祛魅，首先要给佛教祛魅。很多人有一个成见，认为“佛教是神秘的”，其实这是个误区，早期佛教并不神秘。为此，我们先梳理一下佛教的发展历史和派别体系。
佛教源出公元前六世纪的印度，起于释迦牟尼对婆罗门教（早期印度教）和种姓制度的反抗。但印度当时流行口头传教，释迦牟尼本人没有撰写文字经典的习惯。释迦牟尼还在的时候，众比丘可以直接询问佛祖，所以没有文字经典还不算一个大问题。但到佛祖死去的时候，佛教就有了确定经典和教义的需要了。要知道，当时佛教内部就有一些声音，表示：佛祖都已经死了，回流沙河的回流沙河，回高老庄的回高老庄，我们都各行其是算了③。
释迦牟尼已死，他的大徒弟摩诃迦叶承担起了这个责任（“迦叶”是古印度的一个姓，释迦牟尼的弟子有好多叫做“迦叶”的，这位摩诃迦叶年纪最长，也称为“大迦叶”）。他召集僧人中的五百阿罗汉，来到灵鹫山王舍城的七叶窟，开了个佛教的学术会议。
这里顺便补充两句，现代人看到“罗汉”二字，很容易联想起“降龙罗汉”、“伏虎罗汉”、“长眉罗汉”之类天生异相、神通广大的神灵。但是，究其本源，“阿罗汉”并没有这类神异的含义。它的原意，不过是“超越死亡的人”，或者“杰出的人”。“阿罗汉”是修行佛教的“第四果”，也就是第四个，也是最高的阶段，释迦牟尼本人其实也是一个“阿罗汉”④。打个简单的比方：阿罗汉相当于佛教的“博士”。
这批佛学精英基本都亲身听取过释迦牟尼的传教。摩诃迦叶召集他们，目的是集众人之力，还原当年释迦牟尼口头叙说的教义。虽然没有人能完整听过释迦牟尼所有的思想学说，但这些思想学说，基本是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向不止一人说起的。因此，它们是可以有其他人证证明的。摩诃迦叶这批罗汉做的事，就是通过学术讨论和考证，确立经文的真实性⑤。所以我们看这批佛教经文，常常一开头就讲：“如是我闻（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佛祖在某国某地传道，有哪些人跟在身边（，所以也听到了佛祖的这些言论）”⑥。此外，当时罗汉们还确立了这样一条规则：“释迦牟尼没有制定的（教义和法则），不能妄加制定”⑦。这就是这次佛学会议重视来源真实性的证据。这次佛学会议，就是历史上的佛经第一次结集。单纯信奉这一次结集出来的经文的佛教派别，就是上座部佛教，也就是所谓的小乘佛教，或者我们熟悉的南传佛教。之所以说是南传佛教，是因为这一派别主要流行于斯里兰卡、缅甸、泰国、柬埔寨、老挝还有中国云南傣族聚居区等地理位置较南的地区。
前面不厌其烦地叙述了这么多第一次佛经结集的细节，有两个目的。第一，要让大家明白，释迦牟尼最初传道，集结而成的这批经文的内容，完全是公开的，其著作真实性，是可以验证，也是得到验证的；第二，在那个时代结集而成的佛经，还有释迦牟尼本人和他的弟子们所做的那些工作，很类似现在的学术著作和学者讲学，是没有什么神秘玄妙之处的。
但这种完全公开的传道情况，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佛教也慢慢走向了神秘化的道路。在这个道路上，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他的名字是龙树，一些佛教徒也称之为“龙树菩萨”。他是大乘佛教中最重要的论师，他和密宗也有很深的关系，列入密宗的“八十四大成就者”，被称为“咕噜龙树菩萨”，这个“咕噜”（梵语：Guru）是音译，就是现在藏传佛教所说的“上师”。
这位龙树菩萨，是大乘佛教崛起的关键人物。大乘佛教自称大乘，把之前的上座部佛教贬为小乘。这两个分支，也正是现在佛教的两大支派。上座部佛教（或小乘佛教）是南传佛教；北传佛教相对地就是大乘佛教的天下。北传佛教主要分三支：汉传佛教、藏传佛教、日本佛教，基本都走大乘路线，深受龙树的影响。
大乘佛教和上座部佛教（或小乘佛教）最大的区别，就是小乘佛教只信奉第一次结集的佛经，大乘佛教还信奉其他的佛经。这些佛经多数也是用释迦牟尼的口吻讲解的，但是之前没人见过，也没人可以证实它的真伪。据龙树他们说，这些经文是他们在龙宫或者宝塔，从神仙菩萨那里接受过来的——这就非常“玄学”了⑧。
平心而论，龙树等人的学问思想，自有独到之处，尽可以自己开宗立派，但他们借佛教的躯壳，借神佛的传说，讲自己的经文，这就开了个不好的先例，可以说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搬出一部佛经，说这是从龙宫或者宝塔里面搬出来的，那我也可以说，我也有一部佛经，这佛经是从天宫，或者从地府，或者从西王母那里搬来的。佛经从此之后，也就越来越多，而且慢慢有了一点玄幻小说的味道。
讲了这许多佛教神秘化的历史，我们已经逐渐走到了密宗正式形成的边缘。要知道，密宗正是大乘佛教中的重要分支；密宗信奉的那几部主要的经书，也正是龙树这批人自称从宝塔之类的地方搬出来的。
密宗的根本经典有三种经书：《大日经》、《金刚顶经》和《苏悉地经》。其中，前两种据说是释迦牟尼传给一个叫做金刚萨埵的菩萨，然后这位菩萨将它们保存在南天竺铁塔里，几百年后，龙树出世，又从这座铁塔里把这些经文拿了出来。密宗另外还有两部主要的经论《菩提心论》和《释摩诃衍论》，它们也都是龙树所著⑨。
佛教密宗要籍丛刊：大日经 金刚顶经 苏悉地经（94年一版一印）
我们便以《大日经》为例，来看看这些经书在真实性和现实性上，和早期佛教经文的差异。《大日经》一开头，也说“如是我闻”，“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他亲耳听到了什么呢原来是“毘卢遮那如来”佛，在“广大金刚法界宫”，对各种菩萨、金刚之类的神仙传教，比如“虚空无垢执金刚、虚空游步执金刚、虚空生执金刚、被杂色衣执金刚”——以下省略十五种金刚名讳⑩。他亲耳听到的，就是这种东西。那我们当然不可能跑去“广大金刚法界宫”，去向这些“虚空无垢执金刚、虚空游步执金刚”讨教《大日经》的真伪。哲学的、学术的、人间的佛教经书，从此被覆盖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大乘佛教在佛经的来源上，已经相当神秘化了。作为大乘佛教中的一支，密宗还嫌不够，它要在佛法传承上，也“神秘”起来。
前面说过，释迦牟尼传道，是在 场合，向不止一人——往往是千人以上——传道，大家都能听到他的思想教义，可以互相之间切磋琢磨。但密宗认为，这种公开说法不过是佛祖的“方便”说法，也就是说，是开导这些慧根不足够的人的权宜之计。对于那些天赋异禀的人物，佛祖或者菩萨就会一对一传授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神奇法门。当然，这也是可以自圆其说的：毕竟释迦牟尼已死，一对一教学也没有别的证人，没办法证明这些法门绝对不存在。
“密宗”之名从此而起。正如大乘佛教拿出一些没人见过的佛经，贬斥上座部佛教为小乘佛教那样。密宗拿出秘密传授的传教法则，贬斥其他大乘佛教分支为“显宗”，就是说：它们公开说法，都太浅显了。
神秘主义和单独传教的面纱，确实可以掩饰自身的粗浅，甚至还能显得非常高深，但也同时会掩藏了自身的缺陷和污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是不怕显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关心佛教的朋友知道，最近国内出了一位学诚法师?。这位学诚法师呢，虽然不属于密宗流派，但他单独对女学员发送色情骚扰短信这件事，大概也借鉴了一点“秘传”之类的方式。这些短信的内容，他肯定是不会在公开传道或者佛教微信群里发出来的：这些东西私下“秘传”给个别无知的信徒还可以，如果公开拿出来讲，恐怕就不那么宝相庄严了。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假和尚诱骗女性，不用别的佛教流派的名义，却偏偏喜欢打“仁波切”的旗号。这就是利用了密宗传教形式的“胎里毒”。
其实，除去特殊的传教形式，密宗的教义并不多么奇特。和早期佛教一样，密宗也以消除痛苦烦恼，进而解脱为目标。早期佛教强调自我修行，增进智慧，破除妄念。密宗也继承了这一点，它将智慧比喻为“金刚”，可以摧破一切妄念，进而形成佛性。但密宗作为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究竟存在分别。其重要的分别就在于：密宗和多数大乘佛教流派一样，神化了佛和佛法。密宗将释迦牟尼神化为“大日如来”，认为他的智慧如同日光，遍照一切，可以使得世间一切事业成功?。
早期佛教不神化佛和佛法，故信众应当精进修为，自谋解脱；大乘佛教神化佛祖，佛与佛法既然如此神通广大，那么求己就不如求佛。“快速成佛”的大乘法门，于是盛行一时。在这些大乘法门中，显宗公开说法，近于现代“学术自由”，故佛学理论还有振兴的可能，但密宗强调私下传法，佛理无从交流，因此密宗理论不振，却更强调通过各种仪式，快速成佛?。受此影响，密宗宗教形式主义严重，对法器、祭祀、念诵真言、手结印契（通过两手十指相互交结，形成不同形状，配合想象意念进行修行）重要性的推崇，到了惊人的程度。这些超出经典佛学理论范围的神秘仪式，搭配密宗师徒秘密传授的教学形式，使得密宗上师的形象进一步神秘化和崇高化了。
日本动漫《火影忍者》中的手结印契
尤其是在古代西藏，密宗同政权结合，创造了“转世传承”的继承制度。根据这一制度，密宗修行者可以通过一种类似灵魂出窍的神秘法门，“颇瓦”（Phowa），自由选择下一世投胎的地方，积累修行，直到成佛。藏传佛教中“活佛”的地位，就建立在这一法术基础上，他们是多次转世的修行者，故生来较常人高贵、智慧。这不像是强调“众生平等”的佛教，倒更接近划定种姓的印度教了。清代乾隆皇帝就曾指出，在金瓶掣签制度之前，藏传佛教大喇嘛多次“转世”，都“投胎”在同一部族里面，这和世袭爵禄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和传统佛教“佛不转世”的教义，却是背道而驰?。
很多人注意到，密宗中的某些元素——例如前面说的“颇瓦”——和其他的佛教派别大为不同。比如说，密宗信仰的神佛数量极多，而且神通广大，造型凶恶诡异，甚至以骷髅为佛珠，以人头、人皮为祭品、法器。又比如，密宗非常重视宗教仪式，咒语众多，占卜盛行。在这种种法术中，最令人瞠目的，也许就是著名的“男女双修”，或者“欢喜佛”（“双身佛”）。
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释迦牟尼和早期佛教是完全反对这些巫术的。第一次佛经结集中的《梵网经》、《沙门果经》、《阿摩昼经》等各种经书，明确反对各种形式的相术、淫祀、占卜、降福和神咒，认为这些都是低劣无用，有碍解脱的法术?。
既然佛教从一开始就排斥巫术，那为什么密宗里还掺杂了那么多巫术的内容呢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首先，前面说过，上座部佛教或者小乘佛教有一个原则，“释迦牟尼没有制定过的，我们不能妄加制定”。如果这个原则在佛教历史上得到了贯彻，那么佛教的纯洁性是可以得到保证的。但我们知道，这个原则没有被贯彻下去，大乘佛教拿出自编的佛经兴起了。这也就意味着，有了龙树他们的先例，一些原始宗教的神灵、信仰和巫术，就可以用类似的方式，改头换面进入大乘佛教的体系了。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早期印度教神秘主义分支怛特罗密教（tantrism）的经典，后来却成为了密宗的经典，被称为“密续”。密宗使用骷髅装饰的宗教实践，正是从此而来。
在上座部佛教或者小乘佛教的经典中，是没有什么神灵可言的。释迦牟尼虽然智慧绝人，也不过是最早的“佛学博士”——阿罗汉而已。他到了八十岁，也就和普通人那样，需要面临死亡的到来了。我们阅读早期佛经中，释迦牟尼对弟子说的话：“阿难，我已经衰老了，我的旅途将要走到尽头了”，眼前会浮现出一个平凡老人的感人形象?。但我们现在接触到的大乘佛教里，却出现了为数众多、神通广大的神仙、菩萨、佛祖。如果我们追溯这些神佛的来源，就可以发现：它们往往是从其他原始宗教里过来的。
印度教创世神梵天：多头、多手、多目的神灵形象源于印度教。
举个例子。密宗崇拜“毗沙门天王”，在汉传大乘佛教中，它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四大天王之一的“多闻天王”。但这个神灵就不是佛教本有的，它最初源于婆罗门教，其实是婆罗门信奉的财神，据说信奉它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和财运。另外，密宗信奉的神灵形象，又往往多头、多手、多目，这也不是佛教的传统，显然也是从婆罗门教那里引入的?。除了婆罗门教外，西藏本土原始宗教“苯教”的许多元素，也被密宗吸收。据说法力广大的“卍”字符号，其实就源于苯教标志“雍仲恰辛”。
再说所谓的“男女双修”。虽然一些现代密宗爱好者给“男女双修”赋予了各种哲学意义，但从宗教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不过是原始人生殖崇拜的残余而已。食色性也，从人类最低级的生理需求出发、衍伸出来的宗教实践，其本质并不高超。西藏本土的苯教、印度的怛特罗密教和性力派、中国的道教都有类似的修行，同样毫无足经验证的成果。密宗的男女双修，主要便是受了印度原始教派生殖崇拜的影响。
藏密：胜乐金刚与金刚亥母，其姿势与印度克久拉霍西庙群天尊庙中印度教雕塑一脉相承。
所以说，多神崇拜、占卜、双修那些巫术元素，不过是原始宗教的残留，不是佛教的正统。在正统密宗和佛学底子较好的密宗法师眼里，这些东西也是下三流的玩意。例如，一些研究者指出，性爱修行只是部分流派喜欢干的事，在密宗中的重要性，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修习密宗的佛学家谈锡永，在《密宗百问》里说得更直接：真正的密宗上师，和传统佛教高僧一样，是教人求解脱的，绝不会炫耀“神通”，保佑信徒发财、多子，驱邪捉鬼，“画稀奇古怪的符”，或者勾引女信徒来做男女双修。如果有“上师”真的那么做了，那他一定是个骗子?。
既然在密宗中，这些巫术元素也不过是旁门左道而已，为什么很多国人还用这些东西理解密宗呢这和我们的宗教观有关。
我们的宗教观常常是非常怪异的：一方面认为宗教完全是迷信落后的，于是排斥宗教，但另一方面，却又只看到或者吸收宗教迷信落后的一面。譬如有一堆苹果，其中有几只烂了，批评这些烂苹果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只看到烂苹果，甚至专门挑出来吃掉，这就很奇怪了。
我们前面分析了密宗的历史、教义和传教方式，已经看到，密宗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玄妙的地方；那些所谓神奇玄妙的地方，也不过是次要的外壳，或者是个幌子而已。我们前面又分析到，密宗里面那些关于性爱、咒语、占卜这些看似很神奇的东西，其实也只是巫术，是原始宗教的遗存。世界各地的原始宗教，都有这些东西，我们国家的道教，就充满了房中术和符咒。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密宗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为什么这几年这么火呢
其中原因很多，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藏传”二字的加成。
民间一个常见的误区是，把“密宗”和“西藏”捆绑起来，觉得密宗就是西藏的特产，其实在中国其他的省份，密宗也是存在过的，而且还有悠久的历史和著名的僧侣。我这里就举一个例子：唐朝的一行和尚。他是上过中学教科书的。在教科书里，他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天文学家。但一行最主要的身份，还是当时中国密宗的领袖，前面提到的《大日经》，就是他和另一个密宗和尚善无畏一起翻译到汉语圈的。这个一行和尚的履历是很有意思的，他一开始其实是个道教徒，后来皈依了密宗。他写的著作里，如《大衍玄图》、《天一太一经》及《太一局遁甲经》，从题目上就可以看出来，是深受了道教的影响。从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密宗和那些原始宗教的亲和性?。
除此之外，在中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其实也有密宗。特别是日本，密宗非常兴盛。现代密宗三大分支，除了藏密（西藏密教）之外，东密（真言宗）和台密（天台密教）两大分支都是在东瀛。电影《妖猫传》里那位空海和尚，其实就是来唐朝学习密宗的东密大师。
大家都有密宗，可在中国汉语区，会有多少密宗爱好者去研究一行和空海呢普通人看到密宗，恐怕更容易联想到的是那位“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西藏“情僧”仓央嘉措吧
所以，很多人与其说是对密宗感兴趣，不如说是对西藏感兴趣。西藏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是很容易给一些人带来一些“神秘”、“世外桃源”、“心灵净化”之类的印象的。著名的传说仙境“香格里拉”（Shangri-La），就是一个英国人詹姆斯·希尔顿在他的小说中以藏区某地为基础，生造出来的。这个名字的藏语出处是什么，至今没人能够说得清楚。然而，随着这个概念的流行，中国境内许多地区争相宣称自己是“香格里拉”的所在地。最终，云南中甸抢到了这个英文音译过来的名字，于2001年12月17日正式改名为“香格里拉县”。
在汉语区人们的眼中，“西藏”的标签同样给了密宗高深莫测的光环加成，这使密宗在众多原始宗教中脱颖而出。打一个不是很恭敬的比方，道教和密宗虽然都保存了不少原始宗教的成分，但前者好比中华田园犬，是我们习以为常的，而后者就好比藏獒。我们不常见，又来自神秘的西藏，听起来战斗力就爆表了。前几年“藏獒神话”盛行，实际能力有限的藏獒被炒作为可以和老虎单挑的“神兽”，就是为此（21）。
同样流行的，还有所谓的“西藏心灵净化之旅”。关于这个问题，知乎上有一位藏民用户“扬卡洛夫milan”的调侃广为人知：
“有时候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很多人骑车来了一次西藏心灵就被净化了，而我在藏区待了二十年还是这么龌龊……”
“骑车来了一次西藏，心灵就被净化了”的这种心态，可以用心理学里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来解释：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
所谓认知失调，是指个人在同一时间存在着两种互相矛盾的想法，这会导致人精神上的不适感。为解决这种不适感，人会倾向于改变自己原有的观点。
例如，在一个经典实验中，科学家要求两组被试完成一些繁琐无聊，没有意义的任务，并且给予两组被试不同的报酬，其中一组给予高报酬（20元），另一组给予低报酬。任务结束后，科学家询问两组被试对他们的任务的评价，其中低报酬的一组却表示，他们觉得这些无聊的任务其实还是蛮有趣的（22）。
其中的原理在于：得到高报酬的人会觉得自己的时间得到了金钱的补偿，心理是平衡的。但只得到低报酬的人无法解决自己的认知失调，只能改变自己对任务的认识，强迫相信自己完成任务是出于自己的兴趣。
骑车去西藏是艰辛的旅行。很多游客对西藏的历史文化并无了解，精神上所得有限，但为了解决自己的认知失调，便要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
那些付出了大量精力和金钱的密宗信徒，在得知自己被假冒的仁波切欺骗的时候，仍然固执地相信，自己确实得到了精神上的升华，也是类似的道理。
注 释
① http://ent.ifeng.com/a/20151129/42534950_0.shtml（张铁林“坐床”成活佛藏传佛教僧人：全是瞎搞）
② 如David Wilcock《谁设计了宇宙? : 源场调查：万物背后的神秘推手与即将来临的黄金时代》，江苏人民出版社
③ 《长阿含经·游行经》：“时。彼众中有释种子。字拔难陀。止诸比丘言。汝等勿忧。世尊灭度。我得自在。彼者常言。当应行是。不应行是。自今已后。随我所为。”
④ 玄奘译《阿毘达摩法蕴足论》卷2：“谓此世尊，是如来、阿罗汉、正等觉、明行圆满、善逝、世间解、无上丈夫、天人师、佛、薄伽梵。”
⑤ 《毘尼母经》：迦叶于王舍城耆阇崛山竹林精舍。集五百大阿罗汉语言。……我等应当聚集结集经藏使法不绝。诸罗汉答言。我等集于经藏须于阿难。迦叶答言。阿难结漏未尽。云何得在此众。诸罗汉言。所废忘处应当问之。迦叶言。若尔者当作求听羯磨使入僧中。五百僧坐已。取五部经集为三藏。《般泥洹经》：“至九十日。大迦叶。阿那律。众比丘。会共议。佛十二部经。有四阿含。独阿难侍佛久。佛之所说。阿难志讽。当从书受。恐其未得道。尚有贪心。欲持旧事诘责阿难。与设高座。三上三下。如是者。可得诚实。”
⑥ 如《长阿含经》《大本经》开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华林窟，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游行经》开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罗阅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典尊经》开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罗阅祇耆阇崛山，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⑦ 《巴利律藏》：僧伽未制不得制，已制不得坏，随所制之戒而持住。《四分律》：“时大迦叶告诸比丘言。……若佛先所不制。今不应制。佛先所制。今不应却。应随佛所制而学。时即共立如此制限。”
⑧ 《龙树菩萨传》：“独在静处水精房中。大龙菩萨见其如是惜而愍之，即接之入海。于宫殿中开七宝藏，发七宝华函。以诸方等深奥经典，无量妙法授之。”
⑨ 李尚全《汉传佛教概论》，P296-297
⑩ 《大日经》卷一
? 参见《大日经疏》“除暗遍照义”、“众务成办义”。
? 如不空《都部陀罗尼目》：“此经中。护摩火天有四十种。就中一十二种火为最胜。炉形及木。有乳果类苦练。所用各不同。东西南北祈愿各殊。内外护摩亦依五轮。求四种事速疾成就。” 又如不空译《金刚顶经瑜伽十八会指归》：“现发生三十七智广说曼荼罗仪则。为弟子受速证菩萨地佛地法。”
? 弘历《喇嘛说》：其呼土克图之相袭，乃以僧家无子，授之徒，与子何异，故必觅一聪慧有福相者，俾为呼必勒罕，幼而习之，长成乃称呼土克图。此亦无可如何中之权巧方便耳。其来已久，不可殚述，孰意近世，其风日下，所生之呼必勒罕，率出一族。斯则与世袭爵禄何异，予意以为大不然。盖佛本无生，岂有转世，但使今无转世之呼土克图，则数万番僧无所皈依，不得不如此耳。
? 《汉译巴利三藏·经藏·长部》，P9-11，P48-50，P71.
? 《长部·大般涅槃经》：“阿难！我已老衰，耄矣！我之旅路将尽、年寿将满，年龄已八十矣”， “世尊告诸比丘曰：‘诸比丘！我告汝等，诸行是因缘和合法，皆归老朽坏灭，当精进不放逸。不久如来当般涅槃，三个月后，如来则般涅槃。’”
? 参见白化文《汉化佛教与佛寺》第四、第九章。
? 谈锡永《密宗百问》P16-17
? https://www.bustle.com/p/what-is-tantric-sex-how-did-it-start-heres-what-you-need-to-know-30869（What Is Tantric Sex & How Did It Start? Here's What You Need ToKnow）
?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一·列传第一百四十一·方伎》：一行少聪敏，博览经史，尤精历象、阴阳、五行之学。时道士尹崇博学先达，素多坟籍。一行诣崇，借扬雄《太玄经》，将归读之。数日，复诣崇，还其书。崇曰："此书意指稍深，吾寻之积年，尚不能晓，吾子试更研求，何遽见还也"一行曰："究其义矣。"因出所撰《大衍玄图》及《义决》一卷以示崇。……一行尤明著述，撰《大衍论》三卷，《摄调伏藏》十卷，《天一太一经》及《太一局遁甲经》、《释氏系录》各一卷。
（21） http://business.sohu.com/20160524/n451118352.shtml（藏獒神话破灭：曾经一条价值千万如今被当做“肉狗”）
（22）Festinger, L., & Carlsmith,J. M. (1959). Cognitive consequences of forced compliance. The journal ofabnormal and social psychology, 58(2), 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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