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笔下的宝玉黛玉爱情,是真正意义上的颠峰之作——不仅仅是文学艺术上的。宝黛恋在很多地方突破了中国古代自由恋爱模式,但又不能不回归这一模式。


其一,宝黛初会。写活了郎才女貌。宝玉:“这个妹妹原是认得的。”贾母道:“你又说浑话了。”宝玉道:“虽然不曾认得,却似认得一般。”然后,宝玉问黛玉有无字,黛玉说无字,宝玉就为黛玉起了个字:颦。这个开头,是暗用了宋词:“似曾相识燕归来。”(所谓认得,是指天地荒芒之际,女娲补天所弃之石与一仙草的故事。没有证据表明曹雪芹是无论者,所以,这个开头,是曹雪芹写作的本意。)相比之下,《关鸠》的开头和《西厢记》的开头却是:男主人公为女主人公的美貌所倾倒,然后陷入不能自拔的单相思!宝黛初会也写出了惊艳,但却写得非常隐蔽!(对国学一知半解的人是不能了解的哟!)“颦”,非常贴切地形容了宝玉心中的黛玉的形象(大家记得有个成语叫东施效颦嘛?)——一个病美人!同时,宝玉引经据典地解释了为什么起“颦”字的缘由,这位很有脾气的林姑娘竟然就认同了!——即使今天,一个初识的人随便给你起个学名/外号什么的,你会马上同意吗?——而且黛玉是个才女,不是什么人随便就能忽悠的呀!说明这个颦字是得到她的认可的。她认可的,是宝玉的才,毕竟宝玉还不是粗鄙的花花公子(比如薛蟠)。那么,通过这个颦字——宝玉认可了林姑娘的貌,林姑娘认可了宝玉的才。一句话,写活了才子佳人的初识!


其二,宝黛相恋,恋的不仅仅是貌,而是心!曹雪芹用大量篇幅写了宝黛之间的心心相映(如共读《西厢》),彼此在生活上的关照,共同的爱好(如题诗)。这些还不能算突破!因为在唐朝就有“画眉深浅入时无”的诗句(表现夫妻恩爱),等等。突破在于写宝黛误会!大学生朋友应该会明白,只有深交才会发现差异和矛盾,也才会有很大的误会。对吧?(中学生可能就认为恋爱就是从此一直好下去。所以他们看不懂《红楼梦》!)到了有误会的地步,说明两人是知根知底了。看看此前的文章、诗词,写感情有深刻到这一层次的吗?没有。有了误会,然后又消除了,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铁了。这就叫真情!写到这一层次,彼此爱对方的是什么,是性格,是志趣。无论是《关鸠》还是《西厢》,爱的都是相貌。曹公另辟蹊径!


其三,通过对宝钗的正面刻画,反过来衬托了宝黛恋的纯洁和高尚。无论是梁祝还是《西厢》,都还有一个尴尬的角色——一个失恋者!在这两个故事里,失恋者的形象被处理得非常猥琐,以此衬托梁山伯和张君瑞!但在《红楼梦》里就不同了,薛宝钗总体上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人物,她有才有貌,家境和地位都与贾宝玉相当。而且,林、薛也在经历了竞争的关系后成为朋友,如果大家看《红楼梦》更仔细一点的话,是可以发现宝钗主动退让的痕迹的。那么,宝钗是宝、黛爱情的破坏者吗?不是,那么,谁是破坏者?


其四,宝黛恋破坏了“门当户对”的婚配的内在要求,宝黛悲剧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宿命。读者朋友(包括许多红学研究者),可能认为,如果没有后来的抄家,没有赵姨娘等人的捣,没有贾母的仙逝,没有……,也许宝黛就可以结合了。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大观园中,迎春出嫁,宝钗迁出……种种迹象表明,大家都在远离这块是非之地。那么,宝、黛长期不避嫌疑的交往,贾府上下无人不知,这在那个时代不是一件可以放到桌面上的事,连袭人都感到不妥,为什么就没有人做媒,成全宝、黛呢?因为林黛玉可能的这个位置是贾府未来的“第一夫人”!贾宝玉作为贾府未来的当然继承人,他的婚姻已经不是他个人的事情,与贾府上下每个人都有关系。(看过《家》《春》《秋》的同学会更清楚一些!)所以,林黛玉其实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但却浑然不知!这是她的悲哀。尽管贾母可能是林黛玉的庇护者(这点上我同意刘心武的观点),但贾母到死都没有明确说要为宝玉娶黛玉(在这一点我不同意刘心武的观点),这是很令人不解的。任何一个高龄的执掌者,对于一些大事即便在生前也是有交待的,不会因为突然离去一切都乱了套。何况贾宝玉的婚事是贾府的头等大事!唯一的解释是:在此问题上,各利益方还在较劲,贾母并未真正下定决心让林黛玉成为她的孙媳妇!


那么,贾母真正下不了决心的是什么呢?让我们来看看贾府“第一夫人”都是些什么人?贾母,姓史,娘家史家是四大家族之一;王夫人,娘家王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林家有什么人?可以想见,林黛玉是压不住这个阵子的。大家记不记得《红楼梦》里有几回写王熙凤病了,探春和宝钗共同管理贾府,贾府的仆役一个个耍奸溜滑的,好歹探春和宝钗二人压住阵子了。那么,换了黛玉,行吗?怕是不行的。大家也许会说,不是还有王熙凤吗?我告诉大家,王夫人是贾府的“第一夫人”时,王熙凤可以是管家;将来,若是换个不姓王的女子当贾府的“第一夫人”,王熙凤未必是管家。这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至于探春和其他的姑娘,迟早是要嫁人的。所以,以林黛玉家的势单力薄,贾府日后会怎样呢?宝、黛悲剧——不结合,是宝、黛的不幸;结合了,是贾府的不幸——这难道不是一种宿命吗?


我想起英王爱德华八世(是否是八世,记不确了。),娶了一个离婚美国女人。压力恐怕也不小。结局:放弃王位,爱美人不爱江山。恐怕与此类似。


说到底,在中国古代,不论是自由恋爱也罢,包办婚姻也罢,“门当户对,男女般配”是核心要求。谁违背了这条规律,谁就会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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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贾母为什么不在生前挑明宝黛恋?发布于2021-06-01 21:5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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