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31）

〖二〗夏侯详明大义，不忘初衷

第131卷，宋纪十三，明帝泰始二年，丙午（公元466年）

自宋以来，贞人志士之言绝于天下。夏侯详者，名不显于当时，而能昌言以救刘勔之失，殆跫然空谷之足音矣①。殷琰在寿阳，畏明帝之诛己，欲降于拓拔氏。详曰：“今日之事，本效忠节，何可北面左衽乎？”至哉言乎！司马楚之（降北魏）、王琳（奔北齐）而知此，不为千载之罪人矣。

以宋事言之，子业之弑，宵小（宵小，指阮佃夫、寿寂之等）挟怨毒而弑之，起明帝于囚系之中而扳之以立，为贼所立，乘闲（乘闲，即趁间。谓利用机会，乘空子）以窃位，不能正其始矣。子勋虽反，乃以独夫（独夫，指前废帝）之将覆宗社而起，未纯乎不正也。孝武以讨贼（贼，指元凶劭）而为神人主，一子不肖，以次而仍立其子，位固（固，本来，的确）子勋之位也。应子勋而起者，名亦近正，志亦近义。详曰“本效忠节”，皎皎初心，岂自诬哉？夫既以名义为初心，则于义也当审。为先君争嗣子之废兴，义也；为中国争人禽之存去，亦义也；两者以义相衡而并行不悖。如其不可两全矣，则先君之义犹私也；中国之义，人禽之界，天下古今之公义也。不以私害公，不以小害大，则耻臣明帝而归拓拔，奚可哉？

呜呼！人莫急于自全其初心，而不可任者一往（一往，一时）之意气。欲为君子，［若］势屈而不遂其志，抑还问吾所自居者何等也。情之所流，气之所激，势之所迫，倒行逆施，则陷于大恶而不知，而初心违矣。故迫（迫，迫于）难两全之际，捐小以全大，乃与其初心小异而不伤于大同。故管仲事仇而夫子许之为仁，以其知小大公私之辨也②。使怀子纠（子纠，即公子纠）之怨，忿戾以去其故国，北走戎，南走楚，必与桓公为难（为难，作对），而雪其悁悁（悁悁，忿怒貌）之忿，则抑匹夫匹妇之不若，禽兽而已矣。君子之称管仲曰“徙义”③，徙而不伤君子之素（素，根本，本质），则合异于同，而无愧于天下。详曰“本效忠节”，大正而固不昧其初也。

①  “跫然”，欢喜貌。亦形容脚步声。跫，音qióng；脚步声；

参见《庄子?杂篇?徐无鬼》：踉位其空，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

按：其中“踉”，当为“良”字之误。良，长久；“位”，居，处。此处引用意在指出：夏侯详之言论稀缺而令人欣慰；

②  “管仲事仇而夫子许之为仁”，参见《论语?宪问》：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论语注疏?卷十四?宪问第十四》邢昺疏：召忽、管仲皆事子纠，及桓公杀公子纠，召忽致死，而管仲独不死，复臣桓公，故子路言管仲未得为仁乎...孔子闻子路言管仲未仁，故为说其行仁之事，言齐桓公九会诸侯，不以兵车，谓衣裳之会也，存亡继绝，诸夏乂安，皆管仲之力也，是得为仁，馀更有谁如其管仲之仁。再言之者，所以拒子路，美管仲之深也；

“以其知小大公私之辨也”，参见《论语?宪问》：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邢昺疏：“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者，微，无也。衽谓衣衿。衣衿向左，谓之左衽。夷狄之人，被发左衽。言无管仲，则君不君，臣不臣，中国皆为夷狄，故云“吾其被发左衽”也。“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者，自经，谓经死于沟渎中也。谅，信也。匹夫匹妇，谓庶人也，无别妾媵，唯夫妇相匹而已。言管仲志在立功创业，岂肯若庶人之为小信，自经死于沟渎中，而使人莫知其名也。且管仲、召忽之为公子纠，君臣之义未正成，故召忽死之，未足深嘉；管仲不死，未足多非。死事既难，亦在于过厚，故仲尼但美管仲之功，亦不言召忽不当死；

③  “徙义”，谓见义即改变意念而从之；

参见《论语?颜渊》：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

《论语注疏?卷十二?颜渊第十二》邢昺疏：“子张问崇德辨惑”者，崇，充也；辨，别也。言欲充盛道德，袪别疑惑，何为而可也。“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者，主，亲也。徙，迁也。言人有忠信者则亲友之，见义事则迁意而从之，此所以充盛其德也；

按：管仲“知小大公私之辨”，不拘泥于公子纠之仇，辅佐桓公，故以“徙义”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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