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20）

〖二〗王恭、殷仲堪举兵讨王国宝

第109卷，晋纪三十一,安帝隆安元年，丁酉（公元397年）

公论者，朝廷之柄也。小人在位，天下未闻其恶，外臣未受其伤，而台谏争之，大臣主之，斥其奸而屏逐之，则臣民安于下而忘言，即其击之不胜，而四方犹静处以听，知朝廷之终有人而弗难澄汰（澄汰，犹淘汰。谓除去不好的或不利的）也。如是，则（则，虽然）不保国之无奸邪，而四海无争衡（争衡，较量轻重，比试高低）之祸。公论之废于上也，台谏缄唇，大臣塞耳，恶已闻于天下，而倒授公论之柄于外臣，于是而清君侧之师起，而祸及宗社。

刘隗、刁协以苛刻失人心而王敦反，庾亮以轻躁损物望而苏峻反，晋廷之臣，未有持片辞以与隗、协、亮争者；贻强臣以犯顺（犯顺，叛乱），宗社几亡，固有以召之也。然犹曰隗、协之持论非不正也，庾亮之秉心非不忠也。若夫（若夫，至于）司马道子、王国宝，荒淫贪薉（贪薉，犹贪污。薉，同秽），灼然为晋之蟊贼，孝武虽与同昏，既而疑忌之、疏远之矣，乃在廷之士，持禄取容（持禄取容，指为保住职位而去取悦别人），无或以片言摘发而正名其为奸邪者。于是而外臣测国之无人，以激其（其，指外臣）不平之气，王恭、殷仲堪建鼓以鸣①，而不轨之桓玄藉之以逞。公论操于下，而朝廷为养奸之渊薮（渊薮，泛指人和事物集聚的地方。渊，鱼聚之处；薮，兽聚之处），天下靡然效顺于逆臣，谁使之然邪？

或曰：道子帝（帝，指孝武帝）之母弟，国宝居奥窔（奥窔，室隅深处。亦泛指堂室之内。窔，音yào，幽深，隐暗处。此处指王国宝身居高位，在皇帝左右）以交荧（交荧，交相迷惑），未易除也。夫苟怀忠自靖，则以颈血溅奸邪，而何惮于强御？道子者，尤昏庸而弗难控制者也。孝武崩，国宝扣宫门求入，王爽（时任侍中）拒之则止矣（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王恭反，车胤（时任护军将军）以危言动之，国宝即解职待罪，而道子弗难杀之矣，是可鞭棰（鞭棰，征服，控制）使而衔勒驭（衔勒驭，谓接受控制，驾驭）者也。孝武疑道子之专，而徐邈（时任中书侍郎）进汉文、淮南之邪说（孝武帝太元二十年）；国宝就王珣（时任尚书令）与谋，而珣犹有卿非曹爽之游词；在廷之臣胥（胥，皆，都）若此矣。远迩愤盈（愤盈，愤恨之极）之气，决发以逞，非特恭与仲堪，即桓玄之蓄逆不可掩，而天下从之以风靡，势之所必至也。谢安没而晋无大臣；谢安为门户计以退处，而晋早无亲臣矣。谏诤之职久废，士相习于迂缓（迂缓，迟滞，缓慢），相尚以苟容（苟容，屈从附和以取容于世），晋更不得谓有群臣矣。

方州重于朝廷，是非操于牧督，相寻而乱，终六代之世，假赵鞅晋阳之名以行篡弑①，至唐而后定。故言路者，国之命也，言路芜绝而能不乱者，未之有也。

①  “王恭”，时任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兖、青二州刺史；

“殷仲堪”，时任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建鼓”，古时军队作战，立晋鼓以指挥进退，谓之建鼓；

②  “赵鞅”，即赵简子。春秋晋国卿大夫；

参见《公羊传?定公十三年》：【经】：晋赵鞅归于晋；

【传】：此叛也，其言归何？以地正国也。其以地正国奈何？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射者曷为者也？君侧之恶人也。此逐君侧之恶人，曷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

《春秋公羊传注疏?定公卷二十六（起六年，尽十五年）》何休注：无君命者，操兵乡国，故初谓之叛，后知其意欲逐君侧之恶人，故录其释兵，书归赦之，君子诛意不诛事。晋阳之甲者，赵简子之邑，以邑中甲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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