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16）

〖九〗未能树人于早，谢安身退而国乱

谢安薨：第106卷，晋纪二十八，孝武帝太元十年，乙酉（公元385年）

有才皆可用也，用之皆可正也，存乎树人者而已矣。操树人之权者，君也。君能树人，大臣赞之；君弗能树人，责在大臣矣。君弗能树人，而掣（掣，牵制）大臣以弗能有为，大臣有辞（有辞，得以辞其咎）也。君不令，而社稷之安危［大臣］身任之，康济（康济，指安民济世）之功已著见，而为天下所倚重，乃（乃，却）及身而止，不能树人以持数世之危，俾（俾，bǐ，使）免于亡，大臣无可辞矣。

王导、谢安，皆晋社稷之臣也。导庇其族而不能公之天下，故庾亮得而间之；然其没也，犹有郗鉴、王彪之、谢安以持晋室之危，虽非导之所托，而树之者犹导也。安以族盛而远嫌，不私其子弟可矣，当其身而道子以乱（太安八年，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迨其后而桓玄以篡，廷无端方严正之士，居端揆（端揆，指相位。宰相居百官之首，总揽国政，故称）以镇奸邪，不于安责，将谁责而可哉？

老氏曰：“功成身退，天之道①。”安，学于老氏者也，故能以力建大勋之子弟，使远引以全名，而宗族虽有贤者，皆无列于朝右（朝右，位列朝班之右。指朝廷大官），以是为顺天兴废之理与？夫君子之进也，有先之者；其退也，有后之者②。退而无以后（后，承继）之，则已成之绪（绪，前人未完成的事业，功业），与身俱没，而宗社生民不被（被，音bèi，蒙受）其泽。既已为公辅，建不世之勋，则宗社生民，即厥躬（厥躬，其自身）之休戚矣。全身而避名，知衰而听命，抑岂所谓善退者哉？退之难于进也久矣。未退之日而早为退之地，非树人其何以退乎？

或曰：时未有人也。夫王雅（时任尚书左丞）、王恭（时任中书令）、殷仲堪（时任黄门侍郎）、王珣（时任秘书监）之徒，躁而败者，望不重也，养不纯也。养其刚烈之气，檠括（檠括，约束矫正。檠，音qíng，矫正弓弩的器具）以正之，崇其位望，以止其浮夸，此诸人者固皆可用，用而皆可正者也。安弗能养以戢其骄，授之昏湎（昏湎，昏聩沉溺）之主以导于诐（诐，音bì，偏颇，邪辟），于是乎轻僄（轻僄，轻浮，躁急。僄，音piào，轻狂）以从主之私，而激成上下相争之势。安存而政已乱，安没而国已倾，则举生平之志操勋名与庙社（庙社，宗庙和社稷。比喻国家）河山而消陨，安之退，一退而无余矣。天之道，功成而退，春授之夏，冬授之春，元气相嬗（相嬗，相演变，相转化）于无垠，豫养其稚而后息其老，故四序循环而相与终古（终古，久远）。老氏不足以见此，而安是之学也。史鱼不能进蘧伯玉，死以为惭，此则老氏所谓死而不亡者也③。

①  参见《道德经?第九章》：持而盈之，不若其以。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②  本句意译为：君子的出仕，需要有引导之人；君子的隐退，需要有后继之人；

③  “史鱼”，即史鳅，亦作史鰌(qiū)，字子鱼。春秋卫国大夫；

“遽伯玉”，遽瑗，字伯玉。春秋卫国大夫；

本句指“史鱼尸谏”，参见《孔子家语?卷第五?困誓第二十二》：卫蘧伯玉贤而灵公不用，弥子瑕不肖反任之，史鱼骤谏而不从，史鱼病将卒，命其子曰：“吾在卫朝不能进蘧伯玉，退弥子瑕，是吾为臣不能正君也，生而不能正君，则死无以成礼，我死，汝置尸牖下，于我毕矣。”其子从之。灵公吊焉，怪而问焉，其子以其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过也。”于是命之殡于客位。进蘧伯玉而用之，退弥子瑕而远之。孔子闻之曰：“古之列谏之者，死则已矣，未有若史鱼死而尸谏，忠感其君者也，不可谓直乎；”

“死而不亡”，谓身虽死而“道”仍存的，才算真正的长寿；

参见《道德经?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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