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20）

〖二〇〗得直谏之士易，得忧国之臣难

鹊巢之变：第73卷，魏纪五，明帝青龙三年，乙卯（公元235）

得直谏之士易，得忧国之臣难。识所不及，诚所不逮，无死卫社稷之心，不足与于忧国之任久矣。若夫直谏者，主德之失，章章（章章，昭著貌）见矣。古之为言也，仁慈恭俭之得，奢纵苛暴之失，亦章章见矣。习古之说而以证今之得失，不必深思熟虑，殷忧（殷忧，忧伤）郁勃（郁勃，郁结壅塞），引休戚于躬受（躬受，身受），而斟酌以求宁（求宁，寻求国家安定），亦可奋起有言而直声动天下矣。

魏主睿之后，一传而齐王芳废，再传而高贵乡公死，三传而常道乡公夺。青龙、景初之际，祸胎已伏，盖岌岌（岌岌，危急貌）焉，无有虑此为睿言者，岂魏之无直臣哉？睿之营土木、多内宠、求神仙、察细务、滥刑赏也，旧臣则有陈群、辛毗、蒋济，大僚则有高堂隆（侍中领太史令）、高柔（廷尉）、杨阜（少府）、杜恕（黄门侍郎）、陈矫（尚书令、司徒）、卫觊（尚书）、王肃（散骑常侍领秘书监）、孙礼（尚书）、卫臻（尚书仆射、司空、司徒），小臣则有董寻（司徒军议掾，为司徒府僚属，参议军政）、张茂（太子舍人），极言无讳，不避丧亡之谤诅（谤诅，非议，咒骂），至于叩棺待死以求伸（叩棺，少府杨阜之事）；睿虽包容勿罪，而诸臣之触威以抒忠也，果有身首不恤之忱。汉武、唐宗不能多得于群臣者，而魏主之廷，森森林立以相绳纠（绳纠，纠正过失）。然而阽危（阽危，临近危险。阽，音diàn，临近边缘，一般指险境而言）不救，旋踵国亡。繇是观之，直谏之臣易得，而忧国之臣未易有也。

高堂隆因鹊巢之变，陈他姓制御之说；［明帝］问陈矫以司马公为社稷之臣，而矫答以未知（太和六年）。然则魏之且移于司马氏，祸在旦夕，魏廷之士或不知也，知而或不言也。隆与矫知之而不深也，言之而不力也。当其时，懿未有植根深固之党，未有荣人、辱人、生人、杀人之威福，而［高堂隆、陈矫］无能尽底蕴（底蕴，内情，底细）以为魏主告。无他，心不存乎社稷，浮沉之识因之不定，未能剖心刻骨为曹氏徘徊（徘徊，留恋）四顾而求奠其宗祏（宗祏，宗庙中藏神主的石室，亦借指宗庙，宗祠。祏，音shí，古代宗庙里藏神主的石匣）也。逮乎魏主殂，刘放、孙资延大奸于肘掖之后（景初二年，二人议以曹爽、司马懿辅政），虽灼见魏之必亡而已无及矣。

以社稷为忧者，如操舟于洪涛巨浸（巨浸，大水，指洪水），脉察（脉察，象诊脉一样细察）其碛（碛，音qì，沙石浅滩）岸洑（洑，音fú，漩涡）涡之险易，目不旁瞬而心喻之；则折旋（折旋，形容来回奔逐）于数十里之外，而避危以就安也，适其所泊而止。岂舟工之智若神禹哉？心壹于是而生死守之尔。若夫雒阳（雒阳，指洛阳宫）、崇华（崇华，指崇华殿）铜人（铜人，指司马门外二翁仲）土山（土山，指芳林园西北土山）之纵欲劳民，与夫暴怒刑杀、听小臣毁大臣、躬亲细务而陵下不君，此皆见之闻之，古有明训，而依道义以长言（长言，即大言。谓高声地说）之，则不必有体国之忠，而但有敢言之气，固可无所畏避而唯其敷陈（敷陈，铺叙，论列）者也。抑岂足恃为宗社生民之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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