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15）

〖一五〗为人后者，当折衷大统与亲恩，以顺天理

第71卷，魏纪三，明帝太和三年，己酉（公元229年）

魏制：诸侯入继大统者，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是也。帝后之尊，天之所秩，非天子所得擅以加诸其亲，则大统正而天位定也。其曰：“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私亲，自己的亲属，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此处特指生身父母）。”则袭（袭，因循，承袭）义而戕仁矣。

所后者（所后者，即作为别人子嗣之人。此处特指诸侯入继大统者。所后，所承继的）以承统（承统，承继帝位）而致（致，给予，达到）其（其，指所后者）尊，因以致其（其，指被承继者）亲，义也；所生（所生，谓亲生子女）者以嗣统（嗣统，谓继承皇位）而屈其（其，指生身父母）尊，不能屈其亲，仁也；亲者，与心生以生其心，性之不可掩者也。故古之制服（制服，指丧服），为人后者，为所生父母期，不问［所后］与所生相去亲疏①，即［所生］与所后者在六世袒免之外而必期②，且必正名之曰“所生父母”，未尝概置诸伯叔之列也。抑此犹为为人后者言之。若宋英宗之后仁宗，孝宗之后高宗，固以为子而子之，则所后所生父母之名各正，而所生者并屈其亲③。若夫前君之生也，未尝告宗庙、诏臣民、而正其为后；嗣子之嗣也，未尝修寝门视膳之仪，立国储君副之位，臣民推戴而大位归焉。则亦如光武之于南顿，位号不可僭，而天伦不可忘，何得遽谓之私亲而族人视之也哉④？

天下所重者，统也；人子所不可背者，亲也。为天下而不敢干其统，则天下之义重，而已之恩轻。虽有天下，而不可没其生我之恩，则天下敝屣（敝屣，破旧的鞋。比喻没有价值的东西），而亲为重。导谀者，献追尊之僭；矫异（矫异，故意与众不同）者，没父母之名；折衷（折衷，调和各方面的意见使之适中）以顺天理之固然，岂一偏之说所可乱哉！

① “期”，指期服。谓齐衰为期一年的丧服；

“为所生父母期”，参见《仪礼?丧服》：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曰：何以期也？不贰斩也。何以不贰斩也？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也；

《仪礼注疏?卷三十?丧服第十一》贾公彦疏：问者，本生父母应斩及三年，今乃不杖期，故问比例也。云“不贰斩”者，答辞。又不贰斩者，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此解不贰斩之意也；

“亲疏”，指所后与所生之间的亲疏。即自己所后之人与自己生父的亲疏；

② “袒免”，袒衣免冠。古代丧礼：凡五服以外的远亲，无丧服之制，唯脱上衣，露左臂，脱冠扎发，用宽一寸布从颈下前部交于额上，又向后绕于髻，以示哀思；

“六世袒免”，此处极言所生与所后之间已经没有亲属关系；

参见《礼记?大传》：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

《礼记正义?卷三十四?大传第十六》孔颖达疏：“四世而緦，服之穷也”者，四世，谓上至高祖以下至已兄弟，同承高祖之后，为族兄弟，相报緦麻，是服尽于此，故緦麻服穷，是“四世”也。为亲兄弟期，一从兄弟大功，再从兄弟小功，三从兄弟緦麻，共承高祖为四世，而緦服尽也。“五世祖免，杀同姓也”者，谓其承高祖之父者也，言服袒免而无正服，减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者，谓其承高祖之祖者也，言不服袒免，同姓而巳，故云“亲属竭”矣；

按：“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意译为：同一高祖（曾祖的父亲）的子孙，彼此相为只穿细熟麻丧服，这已经是五服的最后一等了。同一高祖之父的子孙，已经出了五服，彼此相为服丧，只须袒露左臂、免冠示哀即可，这是因为虽然同姓而血缘已远，所以减少其情谊。同一高祖之祖的子孙，彼此同姓而已，亲属关系已经没有了；

③ “固”，原本；

“宋英宗之后仁宗”，“孝宗之后高宗”，参见卷八桓帝〖一〗注⑤；

“而所生者并屈其亲”，指英宗生父濮王赵允让及孝宗生父赵子侢（侢，音dài。亦作偁，音chēng或chèn）并未被追崇为皇考；

“赵允让”，参见《宋史?卷二百四十五?列传第四?宗室二》：濮安懿王允让字益之，商王元份子也...仁宗在位久无子，乃以王第十三子宗实为皇子。仁宗崩，皇子即位，是为英宗...既而内出皇太后手诏曰：“吾闻群臣议请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见施行。吾载阅前史，乃知自有故事。湫安懿王、谯国夫人王氏、襄国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濮安懿王称皇，王氏、韩氏、任氏并称后。”事方施行，而英宗即日手诏曰：“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且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主奉祠事。”翌日，诲等以所论列弹奏不见听用，缴纳御史敕告，家居待罪。诲等所列，大抵以为前诏称“权罢集议”，后诏又称“且欲以茔为园”，即追崇之意未已。英宗命阁门以告还之。诲等力辞台职。诲等既出，而濮议亦寝。至神宗元丰二年，诏以濮安懿王三夫人可并称王夫人云；

按：英宗追崇其生父濮王赵允让的“濮议”，多有曲折；而英宗享国日浅，“濮议”遂不了了之；

“赵子侢”，参见《宋史?卷二百四十四?列传第三?宗室一》：安僖秀王子侢，秦康惠王之后，高宗族兄也…宣和元年，舍试合格，调嘉兴丞。是年，子伯琮生，后被选入宫，是为孝宗…孝宗受禅，称皇伯，园庙之制未备。绍熙元年，始即湖州秀园立庙，奉神主，建祠临安府，以藏神貌，如濮王故事；

④ “前君之生”，谓前君生前，即被承继皇位的君主生前；

“嗣子”，旧时无子者以近支兄弟或他人之子为后嗣；

“嗣”，特指继承大位；

“寝门视膳”，参见卷七明帝〖二〗注③；

“南顿”，光武帝生父南顿令刘钦；

“光武之于南顿”，参见通鉴第41卷，汉纪三十三，光武建武三年：辛巳，立四亲庙于雒阳，祀父南顿君以上至舂陵节侯；

按：其中“舂陵节侯”，光武帝高祖刘买；

及通鉴第43卷，汉纪三十五，光武建武十九年：春，正月，庚子，追尊宣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以下于章陵；

胡注：贤曰：汉官仪曰：光武第虽十二，于父子之次，于成帝为兄弟，于哀帝为诸父，于平帝为祖父，皆不可为之后。上至元帝于光武为父，故上继元帝而为九代；

本句意译为：至于嗣子所继之君如果在生前并未敬告宗庙，也并未昭示天下臣民，明确嗣子将要继承大位；嗣子也未能修“寝门视膳”之仪，从而名正言顺地居于储君的地位，只是由于天下臣民拥戴，嗣子才得以继承大位，那么也应该象光武帝对待其生父南顿县令刘钦的方式一样，爵位和名分不能超越身份冒用，但父子天伦之情也不能忘怀，怎么就能说把生身父母看做和族人一样呢？

按：据族谱，刘秀登上皇位乃继汉元帝之后，故并未以皇帝的称号追尊自己生父南顿令刘钦，但也按照礼法，为高祖、曾祖、祖、父四人立庙。光武帝的做法并未僭越名号，亦合乎天伦之情。

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简介,王船山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