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30）

〖一六〗何进谋诛宦官而败亡

第59卷，汉纪五十一，灵帝，中平六年，己巳（公元189年）

轻重之势，若不可返，返之几正在是也，而人弗能知也。宦寺之祸，弥延于东汉，至于灵帝而蔑以加矣。党人力抗之而死，窦武欲诛之而死，阳球力击之而死，后孰敢以身蹈水火而姑为尝试者！然天下之盗蜂起，指数（指数，指责数落）之而挟以为名。四海穷民，受其（其，指宦官）子弟宾党滥大官大邑以朘削（朘削，剥削。朘，音juān，剥削）无余者，皆诅咒而望其速亡。诛杀禁锢之子孙宗族，不与共戴天日而愿与并命（并命，拼命）者，日含愤以求一旦之报。士大夫苟非其党，不获已（不获已，不得已）而俯出其下者，畜恶怒以俟天诛之期。桀、纣、幽、厉以圣帝明王之冢裔，正位为天下君，而卒至陨灭①，况此无赖之刑人，其能长此而无患乎？故极重而必返，夫人而可与知也。

夫既夫人而可与知，则一旦扑之，如烈风吹将尽之镫（镫，泛指灯，油灯），甚速而易，必矣。陈琳曰：“此犹鼓洪炉燎毛发。”曹操曰：“诛其元恶，一狱吏足矣。”而何进若持方寸之刃以拟猛虎，其呼将助（将助，扶助，支持）也不择人，其挠败也无决志（决志，拿定主意，决心）。袁绍以豪杰自命，为进谋主，且忧危展转而无能为计；而遣鲍信募泰山之甲，丁原举孟津之火，甚且召董卓以犯宫阙。进之心胆失据，而绍无能辅也。曹操笑而袁绍忧，其智计之优劣，于斯见矣。

所以然者，进以外戚攻宦官，人惩窦氏之祸，无为倾心，一也。进之所恃者何后，举动待后而后敢行，以妇人而敌宦官，智计不及，而多为之蛊，二也。袁隗身为大臣，而疲庸（疲庸，庸碌）尸位，无能以社稷自任，三也。郑泰（时任侍御史）、卢植（时任尚书）初起于田间，任浅望轻，弗能为益，杨彪（其间历任太中大夫、司空、司徒）、黄琬（其间历任豫州牧、司徒、太尉），无以大殊于袁隗，四也。袁绍兄弟，包藏祸心，乘时构乱，而无戮力王室之诚，五也。曹操识之明、持之定，而志怀叵测，听王室之乱，居静以待动，视何进之迷，而但以一笑当之，六也。皇甫嵩、盖勋顾名义而不欲狂逞，进躁迫而不倚以为腹心，七也。具此七败之形势以诛宦者，而固非其所堪，虽欲祸之不中于宗社，其将能乎？

夫内怀夺柄之心，外无正人之助，若何进者，不足论已。已往之覆辙，为将来鉴。凡皇天之所弗予，志士仁人之所弗予，天下之民受制于威，受饵于利，人心所不戴以为尊亲，而苛暴淫虐，日削月靡，孤人子，寡人妻，积以岁月而淫逞（淫逞，放纵骄逞）不收，若此者，其灭其亡皆旦夕之间，河决鱼烂（河决鱼烂，比喻事物坏到极点，不可收拾）而不劳余力。智者静以俟天，勇者决以自任，勿为张皇迫遽（迫遽，急迫）而惊为回天转日之难也。存乎其人而已矣。彼曹操者，固亦尝晏坐而笑之矣，况其秉道以匡夫不为操者乎②！□□□□□□□□□□□□□□□□□□□□□□。

① “冢裔”，嫡系子孙；

“桀”，帝桀，夏朝最后一位君主；

参见《史记?卷二?夏本纪第二》：孔甲崩，子帝皋立。帝皋崩，子帝发立。帝发崩，子帝履癸立，是为桀。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

“纣”，即商纣王，商朝最后一位君主；

参见《史记?卷三?殷本纪第三》：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纣亦发兵距之牧野。甲子日，纣兵败。纣走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周武王遂斩纣头，县之太白旗。杀妲己。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令修行盘庚之政。殷民大说。于是周武王为天子；

“幽”，周幽王，西周最后一位君主；

参见《史记?卷四?周本纪第四》：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湦立...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徵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

“厉”，周厉王，西周第十位君主；

参见《史记?卷四?周本纪第四》：夷王崩，子厉王胡立。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其谤鲜矣，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

② “晏坐”，安坐；“秉道”，保持正道；

下文脱漏二十二字，对本句尝试意译为：曹操这样居心叵测之人，（对于当时的形势），还能安坐而笑对之，更何况那些秉持正道以匡扶朝政并不想做曹操的人呢？

按：本句意在指出，秉持正道之人更应采取“智者静以俟天，勇者决以自任”的态度以应对当时河决鱼烂的形势。

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简介,王船山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