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31）

〖一七〗董卓强征蔡邕

第59卷，汉纪五十一，灵帝，中平六年，己巳（公元189年）

史纪董卓之辟蔡邕，邕称疾不就，卓怒曰：“我能族人。”邕惧而应命。此殆惜邕之才，为之辞以文其过，非果然也。

卓之始执国柄，亟于名而借贤者以动天下，盖汲汲（汲汲，心情急切）焉。除公卿子弟为郎，以代宦官，吊祭陈（陈，陈藩）、窦（窦，窦武），复党人爵位，征申屠蟠，推进黄琬（豫州牧而司徒、太尉）、杨彪（司空而司徒）、荀爽（光禄勋而司空）为三公，分任韩馥（冀州牧）、刘岱（兖州刺史）、孔伷（豫州刺史）、张邈（陈留太守）为州郡，力返桓、灵宦竖之政，窃誉以动天下。蔡邕首被征，岂其礼辞不就而遽欲族之哉？故以知卓之未必有此言也。且使卓而言此矣，亦其粗犷不择、一时奰发（奰发，勃发。奰，音bì，急促）之词，而亦何足惧哉！申屠蟠不至，晏然而以寿终矣。袁绍横刀揖出，挂节上东门，而弗能迫杀之矣。卢植力沮弘农王之废，而止于免官，逌然（逌然，即悠然。逌，同悠）以去矣。郑泰沮用兵之议，巽辞（巽辞，委婉的言辞）而解矣。朱儁、黄琬不欲迁都，而皆全身以退矣。邕以疾辞，未至如数子之决裂，而何为其族邪？狂夫之言，一怒而无余，卓之暴，市井亡赖之谰言（谰言，无稽之谈）也，而何足惧邪？

邕之始为议郎也，程璜之毒，阳球之酷，可以指顾（指顾，一指一瞥之间，形容时间的短暂﹑迅速）杀人，而邕不惧；累及叔质，几同骈首以死，而不惧；何其壮也！至是而馁矣。亡命江海者十二年①，固贞人志士义命（义命，正道，天命）自居之安土（安土，安乐的地方）也。宦官之怨愤积，而快志于一朝；髠钳之危辱深（即程璜、阳球之事），而图安于晚岁；非惧祸也，诚以卓能矫宦官之恶，而庶几于知己也。于是而其气馁矣。以身殉卓，贻玷（贻玷，使蒙受耻辱）千古，气一馁而即于死亡，复谁与恤其当年之壮志哉？

君子之立身，期于洁己；其出而事君也，期于靖国；恩怨去就，非有定也。祸在宫闱，则宫闱吾所亟违（亟违，急切地避开。违，避开）也；祸在阉宦，则阉宦吾所亟违也，祸在权奸，则权奸吾所亟违也。推而至于僭窃之盗贼、攘夺之夷狄，皆冰炭之乍投而沸、薰（薰，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莸（莸，音yóu，古书上说的一种臭草）之逆风而辨也。所疾恶者在此，而又在彼矣。气运（气运，气数，命运）移而贞邪忽易，违之于此，而即之于彼，是逃虎而抱蛇、舍砒而含鸩也。能终始数易而不染者，其唯执志如一而大明（大明，犹深明）于义之无方（无方，无与伦比）者乎！而邕不能也。始终之怨毒，宦竖而已，此外而篡弑之巨憝（巨憝，元凶，大恶人）不辨矣。非不辨也，己私未忘，而宠辱之情移于衰老也。则一往（一往，一时）之劲直（劲直，刚强正直），乌足以定人之生平哉？易曰：“介于石，不终日②。”介于石，贞之至也；不终日，见几而无执一（执一，固执一端，不知变通）之从违，乃以保其贞也。邕勿论矣。欲养浩然之气，日新其义而研之以几，其尚以邕为戒乎③！

① 参见《后汉书?卷六十下?蔡邕列传第五十下》：邕虑卒不免，乃亡命江海，远迹吴会。往来依太山羊氏，积十二年，在吴；

② 本句及下文“见几”，参见卷六光武〖二六〗注①；

③ “日新”，日日更新；

参见《礼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礼记正义?卷六十?大学四十二》孔颖达疏：“汤之《盘铭》”者，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必于沐浴之者，戒之甚也。“苟日新”者，此《盘铭》辞也。非唯洗沐自新。苟，诚也。诚使道德日益新也。“日日新”者，言非唯一日之新，当使日日益新。“又日新”者，言非唯日日益新，又须常恒日新，皆是丁宁之辞也。此谓精诚其意，修德无已也；

本句意译为：想要养胸中浩然之气，就要时时精研时机、征兆的变化，以期每日有所精进。（人们）还是要以蔡邕为戒啊！

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简介,王船山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