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11）

〖七〗卖官鬻爵

第54卷，汉纪四十六，桓帝，延熹四年，辛丑（公元161年）

乱政不一，至于卖官而未有不亡者也，国纪尽，民之生理亦尽也。古之天子虽极尊也，而与公侯卿大夫士受秩于天者均。故车服礼秩有所增加，而无所殊异。天子之独备者。大裘、玉辂、八佾、宫县而已①；其余且下而与大夫士同，昭其为一体也。故贵士大夫以自贵，尊士大夫以自尊，统士大夫而上有同于天子，重天之秩，而国纪以昭。秦、汉以下，卿士大夫车服礼秩绝于天子矣，而犹不使之绝也。举之以行，进之以言，叙之以功，时复有束帛安车之征，访之以道②。上下有其大辨，君子小人有其大间，以为居此位者，非其人而不可觊，抑且使天下徼幸之徒望崖而返。卿大夫士且有巍然不可扳跻（扳跻，攀登。跻，音jī，逾越，超越）之等，临其上以为天子者，其峻如天而莫之敢陵。卖官之令行，则富者探囊而得，狡者称贷以营，旦市井而夕庙堂。然则天子者，亦何不可以意计（意计，意图，心计）营求于天而幸获之也？而立国之纪，埽地而无馀。

古之诏禄（诏禄，报请王者授与俸禄），下逮于府史胥徒而皆浃（浃，遍及），曰以代耕③。民耕以养吏，而上制之。上敛民以养吏，而民不怨；吏知己之养一出于民，而不敢复渔猎于民。且士唯其不谋利而贫也，是以贵；而既得所养矣，抑（抑，还）谋其丧祭冠昏之资，而士以安。故以天子而养士，不以士养天子；天子制民之财以养士，而士不求养于民。彼（彼，指买官之人）之揭（揭，高举）金粟以奉一人（一人，古代称天子。此处特指桓帝）之欲，非其义也。且非徒邀其荣也，失之于天子，而得之于民，贾道行而希三倍之利，上弗能禁焉。且贪人之取偿于倍利者，禁之杀之而终不厌。纵千百贾于郡邑，以取偿于贫弱，民之生理不尽者，亡有也。国无纪，民无生，黠者踰垣（踰垣，即钻穴踰垣，指偷情、私奔、偷窃等行为）而冀非望，弱者泣隅而幸灾祸（幸灾祸，因别人遭灾而高兴。此处指希望统治者有灾祸，即盼望其亡国），故曰国未有不亡者也。

祸始于桓、灵，毒溃于献帝，日甚日滋，求如前汉之末，王莽篡而人思汉，不可复得矣。石虎、高洋之国贫而用汰（汰，过分，骄奢），不屑（不屑，认为不值得，不值一提。此处指其危害无法与卖官鬻爵相提并论）也；唐僖宗之猥贱，宋徽宗之骄奢，皇甫镈、裴垍之牟利，蔡京、贾似道之骫法④，不屑也；孰其继桓、灵而自亡者也！

① “大裘”，古时天子祭天的礼服；

参见《周礼·天官冢宰·司裘》：掌为大裘，以共王祀天之服；

“玉辂”，即大辂，古代帝王所乘之车，以玉为饰。辂，lù，古代的一种大车。多指帝王所乘的车子；

参见《礼记?乐记》：所谓大辂者，天子之车也；

“八佾”，古代天子用的一种乐舞。佾，舞列，纵横都是八人，共六十四人；

参见《礼记正义?卷三十九?乐记第十九》：天子八佾，诸侯六佾，是也。（孔颖达疏“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

“宫县”，古代钟磬等乐器悬挂在架上，其形制因用乐者身份地位不同而有别。帝王悬挂四面，象征宫室四面的墙壁，故名“宫县”。县，同悬；参见《周礼·春官宗伯·小胥》：正乐县之位，王宫县，诸侯轩县，卿大夫判县，士特县；

② “束帛”，捆为一束的五匹帛，古代用为聘问、馈赠的礼物；

“安车”，古代可以坐乘的小车。古车立乘，此为坐乘，故称安车。供年老的高级官员及贵妇人乘用。高官告老还乡或徵召有重望的人，往往赐乘安车。安车多用一马，礼尊者则用四马；

“束帛安车”，参见《史记?卷一百二十一?儒林列传第六十一》：于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

其中“轺传”，马车，使者所乘。轺，音yáo，古代的轻便马车；

③ “代耕”，参见卷五哀帝〖二〗注②；

④ “宋徽宗之骄奢”，参见《宋史?卷二十二?本纪第二十二》：迹徽宗失国之由，非若晋惠之愚、孙皓之暴，亦非有曹、马之篡夺，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于是蔡京以獧薄巧佞之资，济其骄奢淫佚之志。溺信虚无，崇饰游观，困竭民力。君臣逸豫，相为诞谩，怠弃国政，日行无稽。及童贯用事，又佳兵勤远，稔祸速乱。他日国破身辱，遂与石晋重贵同科，岂得诿诸数哉？昔西周新造之邦，召公犹告武王以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况宣、政之为宋，承熙、丰、绍圣椓丧之余，而徽宗又躬蹈二事之弊乎？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为戒；

其中“椓丧”，遭受伤害；

“皇甫镈、裴垍”，二人均为唐宪宗朝宰相，皇甫擅聚敛，裴改革税制，故云“牟利”；

“骫法”，枉法。骫，音wěi，枉曲；

“蔡京之骫法”，参见《宋史?卷四百七十二?列传第二百三十一?奸臣二》：京天资凶谲，舞智御人，在人主前，颛狙伺为固位计，始终一说，谓当越拘挛之俗，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帝亦知其奸，屡罢屡起，且择与京不合者执政以柅之。京每闻将退免，辄入见祈哀，蒲伏扣头，无复廉耻。燕山之役，京送攸以诗，阳寓不可之意，冀事不成得以自解。见利忘义，至于兄弟为参、商，父子如秦、越。暮年即家为府，营进之徒，举集其门，输货僮隶得美官，弃纪纲法度为虚器。患失之心无所不至，根株结盘，牢不可脱；

其中“颛”，同专；“狙伺”，伏伺；觊觎；

“贾似道之骫法”，参见《宋史?卷四百七十四?列传第二百三十三?奸臣四》：似道入，逐卢、董所荐林光世等，悉罢之，勒外戚不得为监司、郡守，子弟门客敛迹，不敢干朝政。由是权倾中外，进用群小。取先朝旧法，率意纷更，增吏部七司法。买公田以罢和籴，浙西田亩有直千缗者，似道均以四十缗买之。数稍多，予银绢；又多，予度牒告身。吏又恣为操切，浙中大扰...似道虽深居，凡台谏弹劾、诸司荐辟及京尹、畿漕一切事，不关白不敢行，李芾、文天祥、陈文龙、陆达、杜渊、张仲微、谢章辈，小忤意辄斥，重则屏弃之，终身不录。一时正人端士，为似道破坏殆尽。吏争纳赂求美职，其求为帅阃、监司、郡守者，贡献不可胜计。赵溍辈争献宝玉，陈奕至以兄事似道之玉工陈振民以求进，一时贪风大肆...似道既专恣日甚，畏人议己，务以权术驾驭，不爱官爵，牢笼一时名士，又加太学餐钱，宽科场恩例，以小利啖之。由是言路断绝，威福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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