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崔寔《政论》

第53卷,汉纪四十五,桓帝,元嘉元年,辛卯(公元151年)



读崔寔之政论,而世变可知矣。譬德教除残(除残,除去凶残的人)为粱肉(粱肉,以粱为饭,以肉为肴,指精美的膳食治疾,申韩之绪论(绪论,言论),仁义之蟊贼也。其后荀悦、锺繇申言之,而曹孟德、诸葛武侯、刘先主决行之于上,君子诎,刑名之术进,激于一时之诡随,而启百年严酷之政,亦烈矣哉!

司马温公曰:“慢则纠之以猛,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斯不之常道。”是言也,出于左氏,疑非夫子之言也①。夫严犹可也,未闻猛之可以无伤者。相时而为宽猛,则矫枉过正,行之不利而伤物者多矣。能审时而利用之者,其唯圣人乎!非激于俗而毗(毗,附和)于好恶者之所得与也。若夫(若夫,至于)不易之常道,而岂若此哉!

宽之为失,非民之害,驭吏以宽,而民之残也乃甚。汉之季世,驭(驭,驭者)委其辔,马骀(骀,音tái,马嚼子脱落其衔,四牡横奔②,皇路(皇路,君道,国运倾险者,岂民之遽敢尔哉?外戚奄人作威福以钳天下,而任贪人于郡邑,使虔刘(虔刘,劫掠,杀戮)赤子,而民日在繁霜积雪之下,哀我惮人(惮人,劳苦的人),而何忍言猛乎!严者,治吏之经也;宽者,养民之纬也;并行不悖,而非以时为进退者也。今欲矫衰世之宽,益之以猛,琐琐(琐琐,形容人品卑微、平庸、渺小)之姻亚,佌佌蔌蔌之富人,且日假威以蹙其贫弱,然而不激为盗贼也不能。犹且追咎之曰:未尝束民以猛也。憔悴之余,摧折无几矣。故严以治吏,宽以养民,无择于时而并行焉,庶得之矣。而犹未也。

以汉季言之,外戚奄人之族党肆行无惮,是(是,代词。指外戚奄人之族党)(信,的确)刑罚之所不赦也;乃诛殛以快一时之众志,阳球用之矣,范滂、张俭尝用之矣,卒以激乎大乱而不可止。然则德教不兴,而刑罚过峻,即以施之殃民病国之奸而势且中溃。寔乃曰:“德教除残,犹以粱肉治疾。”岂知道者之言乎?上之自为正(正,通政)也无德,其导民也无教;宽则国敝而祸缓,猛则国竞(竞,互相争胜)而祸急;言治者不反诸本而治其末,言出而害气(害气,邪气,有害之气)中于百年,申、韩与王道争衡而尤胜。鄙哉寔也,其以戕贼天下无穷矣。

且夫治病者而恃药石,为壮而有馀、偶中乎外邪(外邪,中医特指风﹑寒﹑暑﹑湿﹑燥﹑火和疫疠之气等从外侵入人体的致病因素者言也。然且中病而止④,必资梁肉以继其后。若夫衰老羸弱而病在府藏(府藏,即腑脏)者,禁其粱肉而攻以药石,未有不死者也。当世之季叶(季叶,末代,衰败时期)元气已渗泄而无几,是衰老羸弱之比也。而寔尚欲操砭石、捣五毒(五毒,五种有毒的药物。此处指猛药)以攻其标病(标病,指显现出某些症状的病;表现出来的病状、病情。此处批评崔寔之论治标不治本)乎?智如孟德,贤如武侯,而此之不审,天其欲以此时刈孑遗(孑遗,遭受兵灾等大变故多数人死亡后遗留下的少数人之余民乎!夫崔寔者,殆百草欲衰而鶗鴂为之先鸣乎⑤!

 

 参见《左传?昭公二十年》:【传】: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按:船山认为“相时而为宽猛则矫枉过正”,对《左传》所引用孔子之言并不完全认可,故曰“疑非夫子之言”;

 “四牡横奔”,比喻大臣专横跋扈。“牡”,雄性鸟兽。此处指公马;

参见《诗经?小雅?节南山之什?节南山》:驾彼四牡,四牡项领;

《毛诗正义?卷十二?十二之一》郑玄笺:四牡者,人君所乘驾,今但养大其领,不肯为用。喻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

  “佌佌”,音cǐ cǐ,渺小,微贱;“蔌蔌”,音sù sù,猥琐丑陋貌;

参见《诗经?小雅?节南山之什?正月》: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

《毛诗正义?卷十二?十二之一》毛传:佌佌,小也。蔌蔌,陋也。郑玄笺:谷,也。此言小人富,而窭陋将贵也;

其中“窭陋”,鄙陋,浅薄。窭,音jù,鄙陋,浅薄;

 “中病而止”,针对药性猛烈的用药而言,病大体已去,就要停止该药,或用他药调理;

 “鶗鴂”,音tíjué,即杜鹃鸟,常在暮春时节啼鸣,其声哀切

参见《楚辞?离骚》:恐鹈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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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卷八(7)发布于2021-07-09 13:3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