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杜威：第39卷，汉纪三十一，淮阳王更始二年，甲申（公元24年）
刘恭：第41卷，汉纪三十三，光武帝建武三年，丁亥（公元27年）
王者代天而行赏罚，［若］参之以权谋，则逆天而天下不服，非但论功行赏、按罪制刑于臣民也①。武王封武庚于东国，不得不封也，天也；周公相成王诛武庚，不得不诛也，天也②。三代以上，诸侯有道，天下归之，则为天子；天子无道，天下叛之，退为诸侯。武庚宜侯者也，不得不封；武庚宜安侯服③，而欲复干天命，不得不诛。既代天以赏罚，则洞然与四海公其衮钺（衮钺，谓褒贬。古代赐衮衣以示嘉奖，给斧钺以示惩罚，故云），而无所委曲于操纵以为驾驭之术。苏洵氏唯不知此，故以权术测王者之举动④，而成乎小人之邪说。
王郎遣杜威纳降，威为郎请万户侯封，光武曰：“顾得全身可矣。”刘恭为盆子乞降，恭问所以待盆子者，帝曰：“待以不死耳。”大哉王言！奉天以行赏罚，而意智（意智，犹心计，主见）不与焉，斯乃允以继天而为之子。王郎者，妖人也。妖人倡乱，不可不诛；以其降而姑贳（贳，音shì，宽纵，赦免）之，终拒其降而斩之，以惩天下之妖妄，而天下定。盆子者，愚而为人立者也。愚且贱，而欲干天位也，可诛；非其志而听命于人也，可宥；待以不死，而授之散秩（散秩，闲散而无一定职守的官位。刘盆子任赵王郎中，故云）以养之，义正而仁亦裕矣。所尤难者，光武决于一言，而更无委曲之辞以诱之，明白洞达，与天下昭刑赏之正，故曰：大哉王言，体天无私而为之子也。
为权术之说者则不然，心恶之而姑许之，谓可以辑（辑，使安定）群雄之心，使刘永（刘永，梁王，建武元年称帝）之俦，相仍（相仍，相继）而革面（革面，谓改变脸色或态度。比喻彻底悔改）。独不见唐高祖之待李密，其后竟如之何也？狙诈（狙诈，狡猾奸诈）兴而天下相长以伪，故终唐之世，藩镇倏叛倏服，以与上相市（相市，双方做买卖，贸易。引申指为谈条件，进行交易），而兵不可戢。然则权者非权也，伪以长乱而已矣。汤诰曰：“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⑤。”诚帝心也，岂忧天下之有不服哉？何所葸畏（葸畏，畏惧。葸，音xǐ，畏惧，胆怯）而与人相为驵侩（驵侩，音zǎngkuài，原指马匹交易的经纪人。后泛指经纪人、市侩）乎！故言权术以笼天下者，妾妇之智而已矣。
① 本句意译为：帝王代上天行使赏罚之权，如果使用权谋，就会因违背天意而使天下不服，所以帝王不仅仅是对臣民行使赏罚之权（也是对自己行使赏罚之权）；
② “武庚”，商纣王之子；
“武王封武庚”，参见《史记?卷三?殷本纪第三》：（武王）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令修行盘庚之政。殷民大说。于是周武王为天子。其后世贬帝号，号为王。而封殷后为诸侯，属周；
“周公诛武庚”，参见卷一秦始皇〖三〗注①“成王”；
③ “侯服”，五服之一，古代王畿外围，以五百里为一区划，由近及远分为侯服、甸服、绥服、要服、荒服，合称五服。服，服事天子之意；
参见《尚书?虞书?益稷》：弼成五服，至于五千；
《尚书正义?卷五?益稷第五》孔安国传：五服，侯、甸、绥、要、荒服也。服五百里，四方相距为方五千里，治洪水辅成之；
按：《尚书?夏书?禹贡》及《尚书正义?卷六?禹贡第一》孔颖达疏与此有出入，认为五服由近及远应为甸、侯、绥、要、荒；
④ 参见苏洵《嘉佑集?卷四?衡论上?远虑》：圣人之道，有经，有权，有机，是以有民，有群臣，而又有腹心之臣。曰经者，天下之民举知之可也，曰权者，民不得而知矣，群臣知之可也，曰机者，虽群臣亦不得而知矣，腹心之臣知之可也。夫使圣人而无权，则无以成天下之务，无机，则无以济万世之功。然皆非天下之民所宜知。而机者，又群臣所不得闻，群臣不得闻，谁与议?不议不济。然则所谓腹心之臣者，不可一日无也...有机也，是以有腹心之臣。禹有益，汤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望。是三臣者，闻天下之所不闻，知群臣之所不知。禹与汤、武倡其机于上，而三臣共和之于下，以成万世之功；
⑤ 参见《尚书?商书?汤诰》：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
《尚书正义?卷八?汤诰第三》孔安国传：所以不蔽善人，不赦己罪，以其简在天心故也；
及《论语?尧曰》：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论语注疏?卷二十?尧曰第二十》邢昺疏：“有罪不敢赦”者，言己顺天奉法，有罪者不敢擅放赦也。“帝臣不蔽，简在帝心”者，帝，天也。帝臣，谓桀也。桀是天子，天子事天，犹臣事君，故谓桀为帝臣也。言桀居帝臣之位，罪过不可隐蔽，以其简阅在天心故也。“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者，言我身有罪，无用汝万方，万方不与也；万方有罪，过在我身，自责化不至也。
观鱼曰：道与术不可偏废，道之无术，如空中楼阁；术之无道，如无源之水。
另，对于类似的批评，苏洵已经预见到，并对此做出说明或反驳。
参见《嘉佑集?卷二?权书上》：人有言曰：儒者不言兵。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也，则武王合用乎太公?而牧野之战，“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又何用也?《权书》，兵书也，而所以用仁济义之术也。吾疾夫世之人不究本末，而妄以我为孙武之徒也。夫孙氏之言兵，为常言也，而我以此书为不得已而言之之书也。故仁义不得已，而后吾《权书》用焉。然则《权书》，为仁义之穷而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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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卷六（5）发布于2021-07-09 13:48: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