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4）

◎光武

〖一〗慎谋于前，坦然于后，光武帝王之智

第39卷，汉纪三十一，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

昆阳之战，光武威震天下，王业之兴肇此矣。王邑、王寻之师，号称百万，以临瓦合（瓦合，形容临时凑合）之汉兵，存亡生死之界也。诸将欲散归诸城，光武决迎敌之志，诸将不从，临敌而挠，倾覆随之。光武心喻其吉凶，而难以晓譬（晓譬，犹晓喻，开导）于群劣，则固慨慷以争、痛哭以求必听之时也。乃微笑而起，俟其请而弗迫（迫，急迫，急促）与之言，万一诸将不再问而遽焉骇散，能弗与之俱糜烂（糜烂，毁伤，摧残。此处引申为败亡）乎？呜呼！此大有为者所以异于一往（一往，一时）之气矜者也。

寻、邑之众，且压其项背，诸将欲散而弗及，光武知之矣。知其欲散而弗及，而又迫与之争，以引其喧嚣之口，相长（相长，彼此促进）而益馁其气，则不争而得，争之而必不得者也。而且不仅然也。藉令敌兵不即压境以相迫，诸将惊溃而敌蹑之，王邑无谋，严尤不决，兵虽众而无纪，外盛而中枵（枵，音xiāo，空虚），则诸将溃败之余，敌兵骄懈，我乃从中起以乘之，夫岂无术以处此？而特不如今此（今此，目前这种情况）之易耳。诸将自亡，而光武固不可亡，项梁死而高帝自兴，其明验已。一笑之下，绰有余地，而何暇与碌碌者争短长邪？

而尤不仅然也。得失者，人也；存亡者，天也；业以其身任汉室之兴废，则寻、邑果可以长驱，诸将无能以再振，事之成败，身之生死，委之于天，而非人之所能强。苟无其存其亡一笑而听诸时会（时会，当时的机遇或特殊情况）之量，则情先靡于躯命，虽慷慨痛哭与诸将竞，亦居然（居然，俨然。形容很像）一（一，相同，一样）诸将之情也。以偶然亿中（亿中，谓料事能中）之一策，怀愤而求逞，尤取败之道，而何愈于诸将之纷纭乎？

天下之大，死生之故，兴废之几，非旷然超于其外者，不能入其中而转其轴。故武王之诗曰：“勿贰尔心①。”慎谋于未举事之前，坦然忘机于已举事之后，天锡（锡，赐予）帝王以智，而必锡之以勇。勇者，非气矜也，泊然于生死存亡而不失其度者也。光武之笑起而不与诸将争前却（前却，进退），大有为者之过人远也，尤在此矣。

① 参见《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大明》：“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毛诗序》：“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

《毛诗正义?卷十六?十六之二》孔颖达疏：毛以为，上既言佑命武王，协和伐殷，故言伐殷为天所佑之事。殷商之兵众，其会聚之时，如林木之盛也。此众虽盛，列于牧地之野，维欲叛殷而归我，维欲起我而灭殷，言皆无为纣用，尽望周胜也。非直敌人之意乡周如此，又上天之帝既临视汝矣，其所将之众，皆无敢有怀贰心于汝之心，言皆一心乐战，故周所以胜也。

〖二〗大有为者初起，藉人以兴

第39卷，汉纪三十一，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

怀王遣高帝入关，而高帝之王业定；更始遣光武徇河北，而光武之王业定。大有为者之初起，不欲躬为戎首（戎首，祸首），抑必藉人以兴；迨其威名已著，而（而，如果）追随于行队之间，则得失兴丧之枢，不任己而因人；稍欲持权，而祸已发于肘腋，宋义之所以死于项羽，伯升之所以死于李轶、朱鲔也。

然则项羽禁高帝不令入关，更始听朱鲔而拒刘赐之请，不委河北于光武，羽与更始，可以终保大位而无与争乎？曰：不能也。禽之相制以气，人之相役以道，项羽有韩信、陈平而不能禁其不去，更始有隗嚣而不能服，无以役之也。藉令置高帝、光武于股掌之上，用之不能，杀之不可，羽与更始且自困于无术。三齐甫受封而旋叛，彭越、陈余、英布翱翔桀骜以需时（需时，等待时机），王郎蜂起于河北，赤眉反戈而西向，羽与更始终无以固其位，而徒召乱于无已。尔朱兆且不能得之于高欢①，况二帝之涵育（涵育，涵养化育）者深乎！故以范增、朱鲔为忠谋者，愚也，无救于败而徒乱天下也。无御豪杰定四海之道，而操疑忌以困人，其亡愈速矣。

① 指高欢公开反抗尔朱氏，尔朱兆兵败，自缢穷山；

参见通鉴第156卷，梁纪十二，武帝中大通五年：兆逃于穷山，命左右西河张亮及苍头陈山提斩己首以降，皆不忍；兆乃杀所乘白马，自缢于树。欢亲临，厚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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