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9）

〖二〗轻役、薄赋、惩贪、宽考，抑制兼并之道

第33卷，汉纪二十五，成帝绥和二年，甲寅（公元前7年）

限田之说，董仲舒言之武帝之世，尚可行也，而不可久。师丹乃欲试之哀帝垂亡之日，卒以成王莽之妖妄，而终不可行。武帝之世可行者，去三代未远，天下怨秦之破法（破法，劣法，恶法）毒民而幸改以复古；且豪强之兼并者犹未盛，而盘据（盘据，非法占据）之情尚浅；然不可久者，暂行之而弱者终不能有其田，强者终不能禁其兼也。至于哀帝之世，积习已久，强者怙之，而弱者亦且安之矣；必欲限之，徒以扰之而已矣。

治天下以道，未闻以法也。道也者，导之也，上导之而下遵以为路也。封建之天下，天子仅有其千里之畿，且县内之卿士大夫分以为禄田也①；诸侯仅有其国也，且大夫士分以为禄田也；大夫仅有其采邑，且家臣还食其中也；士仅有代耕之禄也，则农民亦有其百亩也②；皆相若也。天子不独富，农民不独贫，相仿相差而各守其畴。其富者必其贵者也，且非能自富，而受之天子、受之先祖者也。上以各足之道导天下，而天下安之。降及于秦，封建废而富贵擅于一人。其擅之也，以智力（智力，才智与勇力）屈天下也。智力屈天下而擅（擅，独揽，占有）天下，智力屈一郡而擅一郡，智力屈一乡而擅一乡，莫之教而心自生、习自成；乃（乃，竟然）欲芟夷（芟夷，音shān yí，铲除，削平）天下之智力，均之于柔愚（柔愚，指弱小愚昧的百姓），而独自擅于九州之上，虽日杀戮而只以益怨，强豪且诡激（诡激，怪异偏激﹐异于常情）以胁愚柔之小民而使困于田。于是限之而（而，如果）可行也，则天下可徒以一切之法治，而王莽之化速于尧、舜矣。

限也者，均也；均也者，公也。天子无大公之德以立于人上，独灭裂小民而使之公，是仁义中正为帝王桎梏天下之具，而躬行藏恕为迂远之过计矣③。况乎赋役繁，有司酷，里胥横，后世愿朴（愿朴，朴实敦厚）之农民，得田而如重祸之加乎身，则强豪之十取其五而奴隶耕者，农民且甘心焉。所谓“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者也④。轻其役，薄其赋，惩有司之贪，宽司农之考，民不畏有田，而强豪无挟以相并，则不待限而兼并自有所止。若窳惰（窳惰，懒惰。窳，音yǔ，懒）之民，有田而不能自业，以归于力有余者，则斯人之自取，虽圣人亦无如之何也。

① “县内”，儒家之说，以四海之内为九州，其一为畿内，天子所治。夏称县内，殷周曰畿；

“禄田”，古代国家按官品分给官吏以充俸禄的田地；

本句参见卷二文帝〖一五〗注①；

② “代耕”，旧时官吏不耕而食，因称为官食禄为代耕；

参见《礼记?王制》：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禄；君，十卿禄。次国之卿，三大夫禄；君，十卿禄。小国之卿，倍大夫禄，君十卿禄；

“农民亦有其百亩”，参见同上：制：农田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农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也；

③ “灭裂”，败坏，毁灭；

“躬行”，亲自实行；

“藏恕”，谓推己及人的恕道；

 “躬行藏恕”，参见《礼记?大学》：“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礼记正义?卷六十?大学第四十二》孔颖达疏：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者，诸，于也。谓君子有善行于己，而后可以求于人，使行善行也。谓于己有仁让，而后可求于人之仁让也。“无诸己而后非诸人”者，谓无恶行于己，而后可以非责于人为恶行也。谓无贪利之事于己，而后非责于人也。“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者，谓所藏积于身既不恕实，而能晓喻于人，使从己者，未之有也。言无善行于身，欲晓喻于人为善行，不可得也；

“迂远”，不切合实际；“过计”，过多的考虑；

本句意译为：天子立于万民之上，却没有大公之心，只是迫使百姓在均田中做到公平，原因在于天子仅仅把仁义中正作为束缚天下的工具，进而认为躬行推己及人的恕道是多此一举；

④ 参见《论语?子张》：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论语注疏?卷十九?子张第十九》邢昺疏：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者，言上失为君之道，民人离散，为轻易漂掠，犯于刑法亦已久矣，乃上之失政所为，非民之过。女若求得其情，当哀矜之勿自喜也。

观鱼曰：道与法当并举，不可偏废。船山所云“治天下以道，未闻以法也”，失之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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