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3）

〖四〗进言非道，徒以致寇

第30卷，汉纪二十二，成帝阳朔二年，戊戌（公元前23年）

进言者极其辞，而必有所避就，非但以远嫌而杜小人之口实也，道存焉矣。嫌已远而小人无间以指摘，则君之听不荧（不荧，不迷惑），而言乃为功于宗社。刘向忧王氏之势盛而移汉，见之远，虑之切，向死而汉亡，所系亦大矣哉！而于进言有未得者，故成帝虽感，而终不能庸（庸，用），小人之党，且有挟以上摇主听而下惑人心。

其言曰：“王氏、刘氏且不并立，宜援近宗室。”斯岂向所宜言者乎？以事言之，刘氏之贤，无有踰于向者，枢筦（枢筦，即枢管，关键。亦指中央政务）之任，不归王氏必归向矣，未有斥人之奸而自任者也。且刘氏、王氏岂颉颃（颉颃，音xiéháng，不相上下，互相抗衡）而并论以争衰王（衰王，即衰旺，衰落与旺盛）者。颉颃而并论，妇人勃溪之说也①；且假之以頡颃之名而王氏张。彼将曰：天下非彼则我也。况乎吕氏之祸，与吴、楚、淮南、燕、广陵互相盈虚②，则外戚反唇而相讥，岂患无辞哉？以道言之，选贤任能以匡扶社稷者，天下之公也。尧之举禹、皋，禹之任稷、契，汤之托伊尹，高宗之立傅说，文王之任闳、散，皆非懿亲也③。周道亲亲，而周、召以庸，管、蔡以诛；师尚父，邑姜之父，且以佐燮伐而位太师④。王氏诚不可任，博求之天下，岂繄（繄，语气助词）无贤；而必曰援近宗室，举大义而私之一家，又岂五帝三王之道哉？

向于是而失言矣。以为独任，则不可有自请之情：以为博选宗室之贤，则歆之党逆，向且不能保之于子，而况他乎？成帝悟而不终，群奸闻而不惮，未必非向之言有以召之也。故进言者，匪（匪，同非）道是循，徒以致寇，而可不慎哉！

① “勃溪”，争吵；

“妇姑勃溪”，指婆媳间的争吵与不和。比喻因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

参见《庄子?杂篇?外物》：室无空虚，则妇姑勃溪；

② “吴”、“楚”、“淮南”、“燕”、“广陵”，泛指西汉宗室诸侯王；

“互相盈虚”，谓此消彼长；

③ “皋”，皋陶，虞舜时刑官；

“尧之举禹、皋”，参见《史记?卷一?五帝本纪第一》：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摄政八年而尧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

“稷”，后稷，周朝的先祖，虞舜命之为农官；

“契”，音xiè，商朝的先祖，传说是虞舜之臣，助禹治水有功而封于商；

“禹之任稷、契”，参见《史记?卷三?殷本纪第三》：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子氏。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

及《史记?卷四?周本纪第四》：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穀。”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汤之托伊尹”，参见《史记?卷三?殷本纪第三》：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奸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汤举任以国政；

“高宗”，商王武丁庙号；

“高宗之立傅说”，参见同上：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是时说为胥靡，筑于傅险。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

“闳”，闳夭，“散”，散宜生，均为文王四友之一；

“文王之任闳、散”，参见《史记?卷四?周本纪第四》：西伯曰文王...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④ “师尚父”，齐太公吕望（姜尚）的尊称；

参见《史记?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第二》裴骃集解：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父亦男子之美号也；

“邑姜”，齐太公吕望之女，周武王之王后；

“燮伐”，协同征伐；

“位太师”，裴骃集解：郑玄曰：“太公受封，留为太师，死葬于周。五世之后乃葬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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