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20）

〖四〗贡禹、匡衡，以学事主者，规之以中正之常经

贡禹：第28卷，汉纪二十，元帝，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48年）

匡衡：第28卷，汉纪二十，元帝，永光二年，乙卯（公元前42年）

贡禹、匡衡之言，其不醇者盖亦鲜矣。禹曰：“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自娱乐而已。”衡曰：“天人之际，精祲（精祲，阴阳灾害之气。祲，音jìn，不祥之气，妖氛）有以相荡（相荡，相互激荡），善恶有以相推（相推，互相推移。此处引申为相互衍化），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又曰：“聪明疏通（疏通，通达）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后时，失时，不及时）；广心浩大（广心浩大，心胸宽广，追求远大）者，戒于遗忘。”又曰：“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品物，犹万物）遂而天命正，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又曰：“圣人动静游燕（游燕，交游宴饮）所亲，物得其序。”又曰：“佞巧之奸，因时而动，圣人慎防其端（端，开始），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又曰：“正家而天下定矣。”读其文，绎（绎，理出头绪）其义，想见其学，非公孙弘、兒宽之剿（剿，音chāo，抄袭）旧闻而无心得者所及；亦且非韦玄成、薛广德之择焉而不精（择焉而不精，谓虽然有所选择，但却不是精华）者所可与匹俦也。

论者谓元帝柔而少断，禹与衡不以为言，而但就帝之长，孜孜以恭谨节俭相奖，为禹、衡之罪，过矣①。元帝所以优游不断者，惟其心之不清，几（几，隐微。多指事物的迹象、先兆；危险）之不慎，而中（中，内心）不适有主也。则其所为恭谨节俭，亦唯其名而无其实。天子之尊富，即省之又省，而以溺（溺，沉湎，无节制）其志者尚多。燕间游息之下，史高、石显岂无导侈之为？而特未甚耳。不然，何知其邪而不能去乎？由是言之，使无禹、衡之正，称诗、礼精严之旨以防其流（流，放纵），则以帝之柔而益以骄淫，安所得十六年之安，内无寇攘，而外收绝域（绝域，极远之地）之功乎？

君子出所学以事主，与激于时事之非而强谏之臣异。以谏为道者，攻时之弊，而不恤矫枉之偏（矫枉之偏，矫枉过正）。以学事主者，规之以中正之常经，则可正本以达其义类（义类，文章事物的比义推类），而裁成（裁成，犹栽培，教育而成就之。此处有培育、匡正之意）刚柔一偏之病；主即不悟，犹可以保其大纲而不乱。故以孔子之圣，告荏弱之哀公，唯规之以人道政本之大端，而不屑取奔越之祸豫为之防②。夫岂不达于时变哉？以道豫立而变自消也。且衡之言曰：“近忠正，远邪佞，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固已尽元帝之所短，而特不为矫枉之论，导之鸷击耳。夫可喻（喻，知晓，明白）者，则微言而喻矣；不可喻者，则痛哭流涕以谈而固不喻也。是以君子之言，有体（体，大体）有要（要，纲要），而不诡于大常（大常，本性，常道）；补偏救弊之术，二子有所不尚（尚，注重），夫亦犹行君子之道乎！

论者徒见萧望之、周堪之死不以罪，咎元帝而因以咎禹、衡。乃石显之奸恶不及于天下，而海内晏安，则儒者雍容涵养（涵养，滋润养育，培养）之功，亦岂可诬哉？汉之中亡也，成、哀之奢纵成之，非元帝优柔致之也。又奚可以张禹、孔光之罪罪二子也！

① 司马光评价贡禹，参见本卷，元帝初元元年：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使禹之智足不以知，乌得为贤！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班固评价匡衡，参见《汉书?卷八十一?匡张孔马传第五十一》：赞曰：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马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彼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

② “荏弱”，柔弱，怯弱；“哀公”，即鲁哀公，春秋鲁国国君；

“孔子告哀公”，参见《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论语注疏?卷十四?宪问第十四》邢昺疏：此章记孔子恶无道之事也。“陈成子弑简公”者，《春秋》哀十四年“齐人弑其君壬”是也。“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者，孔子在鲁，闻齐弑其君，故斋戒沐浴而朝，告于鲁君哀公曰：“齐大夫陈恒弑其君，请往讨伐之。”“公曰：告夫三子”者，哀公使孔子告夫季孙、孟孙、叔孙三卿也。“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者，尝为大夫而去，故云“从大夫之后”。闻夫不义，礼当告君，故云“不敢不告”。君曰：‘告夫三子’者”者，言我礼当告君，不当告三子。君使我往，故复往也。“之三子告，不可”者，之，往也。往三子所告之，三子不肯讨齐也。“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者，孔子以君命往告三子，三子不可其请，故孔子复以此辞语之而止；

按：此事亦见于《左传?哀公十四年》；

“奔越之祸”：参见《左传?哀公二十七年》：【传】：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间。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请有问于子，余及死乎？”对曰：“臣无由知之。”三问，卒辞不对。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孙有陉氏，因孙于邾，乃遂如越。国人施公孙有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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