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13）

〖一二〗制夷之道，利于守而不利于攻

第26卷，汉纪十八，宣帝，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赵充国之策羌也，制狡夷初起之定算也。夷狡而初起，其锋铦（锋铦，音fēng xiān，锋芒。铦，音xiān，利器）利，谋胜而不忧其败。谋胜而不忧其败，则致死而不可撄（撄，触犯）。败之不忧，则不足以持久而易溃。其徒寡，其积不富，其党援不坚，而中国之吏士畏之不甚。是数者，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不易之道也。

狡夷之初起亦微矣，而中国恒为之敝。有震而矜之者而人心摇①，有轻而蔑之者而国谋不定。彼岂足以敝我哉？尝试与争而一不胜，则胁降我兵卒，掠夺我刍粮，阑据（阑据，夺取，占据。阑，擅自）我险要，而彼势日猖。党而援之者，益信其必兴而交以固。盛兵以往，溃败以归，而我吏士之心，遂若疾雷之洊（洊，同荐，屡次，接连）加而丧其魄。故充国持重以临之，使其贫寡之情形，灼然于吾吏士之心目，彼且求一战而不可得，地促而粮日竭，兵连而势日衰，党与（党与，同党之人）疑而心日离。能用是谋而坚持之，不十年而如坚冰之自解于春日矣。

虽然，一人谋之已定，而继之者难也。夷无耻者，困则必降，降而不难于复叛。充国未老，必且有以惩艾（惩艾，惩治）而解散之，而辛武贤之徒不能，故羌祸不绝于汉世。然非充国也，羌之祸汉，小则为宋之元昊②，大则为拓拔之六镇（六镇，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也，而拓拔氏以亡矣。

① “震而矜之”：参见《公羊传?僖公九年》：【传】：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

后以“震矜”为自得之意”；

按：“自得之意”与文意不合，结合上下文，注释如下：

“震”，震惊，惊惧；“矜”：夸，夸大；

本句意译为：有因为惊惧而夸大夷狄力量的，就会造成人心动摇；

② “元昊”，即西夏景宗李元昊，参见卷三武帝〖六〗注②。

〖一三〗治国用兵，不可惮数岁之劳，期以速效

第26卷，汉纪十八，宣帝，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宣帝之诏充国曰：“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数岁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呜呼！此鄙陋之臣以惑庸主而激无穷之害者也。幸充国之坚持而不为动，不然，汉其危矣！

为国者，外患内讧，不得已而用兵。谓之不得已，则不可得而速已矣；谓之不得已，则欲已之，亦惟以不已者已之而已矣。何也？诚不可得而已也，举四海耕三余九之积，用之一隅，民虽劳，亦不得不劳；国虽虚，亦不得不虚①。鄙陋之臣，以其称盐数米于烓（烓，音wēi，古代一种可移动的火炉）厨之意计而为国谋，庸主遂信以为忧国者，而害自此生。司农怠于挽输（挽输，犹运输），忌边帅之以军兴（军兴，谓征集财物以供军用）相迫，窳敝（窳敝，腐败。窳，音yǔ，腐败，懒惰）之有司，畏后事之责，猾胥疲民，一倡百和，鼓其欲速之辞，而害自此成。茫昧徼功之将帅，承朝廷吝惜之指，翘（翘，揭露。此处引申为指责）老成之深智沉勇以为耗国毒民，乃进荡平之速效，而害自此烈矣。

充国之至金城也，以神爵元年之六月，其振旅而旋，以二年之五月，持之一年而羌以瓦解，则所云欲以数岁而胜敌者，盖老成熟虑之辞，抑恐事不必速集，而鄙陋之庸臣且执前言以相责耳。非果有数岁之费以病国劳民，显矣。甚矣，国无老臣而庸主陋臣之自误也！惮数岁之劳，遽期（遽期，急切要求）事之速效，一蹶不振，数十年兵连祸结而不可解，国果虚，民果困，盗贼从中起，而遂至于亡。以田夫贩竖（贩竖，小贩）数米量盐之智，捐天下而陆沉（陆沉，比喻国土沦陷于敌手）之，哀哉！

① “耕三余九”，应为“耕九余三”；

参见《礼记?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本句意译为：治理国家之人，只有在面对内忧外患等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采取军事行动。说不得已，是因为军事行动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很快停下来；说不得已，还因为即使想停止军事行动，也只有把内忧外患消除以后才可以，为什么这样说呢？确实不得已要采取军事行动来平息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即使需要将全国百姓耕作九年才能积蓄三年之需的储备，用于国之一隅，也不得不如此。虽然百姓辛苦劳作，但也不得不为之辛苦劳作，国库虽然空虚，但也不得不为之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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