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25）

〖二五〗汉武苛法治盗，丧邦之道

第21卷，汉纪十三，武帝，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治奸以迫，则奸愈匿，而盗其尤者也。盗之初觉也，未有不骇而急窜者也。当其为盗之日，未有不豫谋一可匿之穴以伏者也。求之愈急，则匿益固，匿之者亦恐其连坐而固匿之。则虽秦政之威，不能获项伯于张良之家，况一有司而任数不可诘之隶卒乎？迨其渐久，而上之求之也舒，则盗不能久处橐闭（橐闭，比喻隐蔽的藏身之处。橐，口袋）之中，匿者亦倦而厌之，则有复归田里、翱翔（翱翔，犹遨游）都市而无忌者，于是而获之易于圈豕（豕，音shǐ，猪）。夫不才之有司，岂以盗之贼民病国为忧哉？畏以是为罪谪耳。

武帝之发觉而捕弗满品（满品，满额，满数）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则欲吏之弗匿盗不上闻、而以禁其窃发也，必不可得矣①。秦之亡于盗也，吏匿故也。故高帝三章之法，唯曰“盗者抵罪”，而责之不急。盗者，人之所众恶者也，使人不敢恶盗，而恶逐盗之法，盗恶得而不昌？善治盗者，无限以时日，无宽以赦后，获之为功，而不获无罪，人将唯盗是求而无所惮，盗乃恶得而不绝？呜呼！上失其道而盗起，虽屡获伏法，仁者犹为之恻然。况凭一往（一往，一时）之怒，立一切（一切，权宜，临时）之法，以成乎不可弭之势哉！汉武有丧邦之道焉，此其一矣。

① 本句意译为：那么要想使官吏们如实向朝廷上报盗贼的情况，以此来达到禁绝盗贼蜂起的目的，必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二六〗阴德之说，坏人心，败风俗

第21卷，汉纪十三，武帝，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善者非以赏故善也，王者以赏劝善，志士蒙其赏而犹耻之。小人则怀赏以饰善，而伪滋生，而赏滋滥。乃流俗复有阴德之说，谓可劝天下以善，而挟善以求福于鬼神，俗之偷（偷，苟且）也，不可救药矣。

阴德之说，后世浮屠窃之，以诱天下之愚不肖，冀止其恶。然充其说，至于活一昆虫、施一箪豆（箪豆，即箪食豆羹，一箪饭食，一豆羹汤。谓少量饮食。亦以喻小利），而豫望无穷之利；迨其死无可徼（徼，同侥）之幸，而又期之他生。驱愚民，胁君子，而道遂丧于人心。东汉以上，浮屠未入中国（佛教于东汉明帝永平八年（公元65年）传入中国），而先为此说者史氏（史氏，史家，史官）也，则王贺阴德之说是也。

贺逐盗而多所纵舍。法之平也不可枉，人臣之职也；人之无罪也不可杀，并生之情也。而贺曰：“所活者万人，后世其兴乎？”市沾沾（沾沾，自矜貌，自得貌）之恩，而怀私利之心，王莽之诈，贺倡之矣（王贺为王莽曾祖，故云）。故王氏之族终以灭，而为万世乱贼之渠魁（渠魁，大头目，首领），以受春秋之鈇钺（鈇钺，斫刀和大斧，腰斩、砍头的刑具。泛指刑戮）。史氏以阴德称之①，小人怀惠，坏人心，败风俗，流为浮屠之淫辞（淫辞，邪僻荒诞的言论），遂以终古而不息。近世有吴江袁黄者，以此惑天下，而愚者惑焉②。夫亦知王贺之挟善徼天而终赤（赤，诛灭）其族乎？

①  参见《汉书?卷九十八?元后传第六十八》：翁孺（王贺，字翁孺）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者有封子孙，吾所活者万余人，后世其兴乎！”翁孺既免，而与东平陵终氏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里，为三老，魏郡人德之。元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晋史卜之，曰：‘阴为阳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兴。’其齐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当之。元城郭东有五鹿之虚，即沙鹿地也。后八十年，当有贵女兴天下”云；

②  “袁黄”，明代思想家，浙江嘉善县魏塘镇（今属嘉兴）人。晚年辞官后曾隐居吴江芦墟赵田村，故一作吴江人。所著《了凡四训》包括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四篇，劝人积善改过，其中对所谓阴功、阴德多有宣扬，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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