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16）

〖一五〗天启之，武帝施教化于西南

第19卷，汉纪十一，武帝，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122年）

遐荒之地，有可收为冠带（冠带，本指服制。引申为礼仪、教化）之伦，则以广天地之德而立人极（人极，纲纪，纲常。社会的准则）也；［遐荒之地］非道之所可废，且抑以纾（纾，缓和、解除）边民之寇攘而使之安。虽然，此天也，非人之所可强也。天欲开之，圣人成之；圣人不作，则假手于时君（时君，当时或当代的君主）及智力之士以启其渐。以一时之利害言之，则病天下；通古今而计之，则利大而圣道以弘。天者，合往古来今而成纯（纯，纯粹，专一不杂）者也。禹之治九州，东则岛夷，西则因桓，南暨于交，北尽碣石①，而尧、舜垂衣裳之德，讫于遐荒②。禹乘治水之功，因天下之动而劳之，以是声教暨四海，此圣人善因人以成天也。

汉武抚已平之天下，民思休息。而北讨匈奴，南诛瓯、越，复有事西夷，驰情宛、夏、身毒（身毒，今印度）、月氏（月氏，今中亚阿姆河流域）之绝域③。天下静而武帝动，则一时之害及于民而怨讟（讟，音dú，怨恨、诽谤、憎恶）起。虽然，抑岂非天牖（牖，通诱，开导，教导）之乎？玉门以西水西流，而不可合于中国，天地之势，即天地之情也。张骞恃其才力强通之，固为乱天地之纪。而河西固雝（雝，同雍）、凉之余矣。若夫駹也、冉也、邛僰也、越巂也、滇也④，则与我边鄙之民犬牙相入，声息相通，物产相资，而非有駤戾（駤戾，蛮横凶暴。駤，音zhì，蛮横无理）冥顽不可向迩（向迩，靠近，接近）者也。武帝之始，闻善马而远求耳，骞以此而逢其欲，亦未念及牂柯之可辟在内地也⑤。然因是而贵筑（贵筑，今贵阳）、昆明垂及于今而为冠带之国，此岂武帝、张骞之意计所及哉？故曰：天牖之也。

君臣父子之伦，诗书礼乐之化，圣人岂不欲普天率土而沐浴之乎？时之未至，不能先焉。迨其气之已动，则以不令（不令，不善，不肖）之君臣，役难堪（难堪，难以忍受）之百姓，而即（即，就）其失也以为得，即其罪也以为功，诚有不可测者矣。天之所启，人为效之，非人之能也。圣人之所勤，人弗守之，则罪在人而不在天。江、浙、闽、楚文教日兴，迄于南海之滨、滇云之壤，理学节义文章事功（事功，指为国勤奋努力工作的功勋）之选，肩踵相望，天所佑也，汉肇之也。石敬瑭割土于契丹，宋人弃地于女直，冀州尧、舜之余民⑥，化为禽俗（禽俗，指夷狄民族的风俗。船山蔑称夷狄民族为禽兽，故云），即（即，即使）奉冠带归一统，而党邪丑正（党邪丑正，与邪为党，以正为丑），与宫奄（宫奄，宦官）比以乱天下，非天也，人丧之也。将孰俟焉以廓风沙霾噎之宇，使清明若南国哉⑦！

①  “岛夷”，古指我国东部近海一带及海岛上的居民；

“桓，”桓水，今今四川、甘肃境内之白龙江；

“暨”，到，至；“交”，交趾；

本句所指大禹之事，参见《史记?卷二?夏本纪第二》及《尚书?夏书?禹贡》；

②  “衣裳”，借指圣贤的君主；

参见《周易?系辞下》：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周易正义?系辞下卷八》王弼注：垂衣裳以辨贵贱，乾尊坤卑之义也；

“讫”，到，至；“遐荒”，边远荒僻之地；

③  “瓯、越”，百越的分支。瓯越是东瓯、西瓯的合称，东西两瓯都是“瓯越”，为表示区别，习惯上称江浙一带的越族“瓯人”为“东瓯”，岭南西部一带的越族“瓯人”为“西瓯”；

“西夷”，此处特指西南夷。汉时对分布于今甘肃南部、四川西部、南部及云南、贵州一带少数民族的总称；

“宛”，音yuān，大宛国，汉西域国名，大致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

“夏”，大夏，中亚故国。大致在今中亚阿姆河以南，兴都库什山以北地区；

④  “駹”，音máng，古部族名。汉武帝时在其地置汶山郡，在今四川茂县和汶川、理县一带；

“冉”，西南夷冉族，居于今四川阿坝自治州的茂县一带；

“邛僰”，音qióng bó，汉代临邛、僰道的并称。大致在今四川邛崃、宜宾一带；

“越巂”，古郡名。巂，音xī。西汉元鼎六年置。治所在邛都（今四川西昌东南）；

⑤  “牂柯”，古郡名。牂，音zāng。汉武帝元鼎六年置。治所在故且兰县（今贵州黄平县西南，一说在贵阳附近）；

⑥  “宋人弃地于女直”，指绍兴十一年宋金和议；

参见《宋史?卷二十九?本纪第二十九》：是月（绍兴十一年十一月），与金国和议成，立盟书，约以淮水中流画疆，割唐、邓二州界之，岁奉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休兵息民，各守境土；

“冀州尧、舜之余民”，参见《尚书正义?卷七?五子之歌第三》：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相去不盈二百，皆在冀州，自尧以来其都不出此地，故举陶唐以言之（孔颖达疏“惟彼陶唐，有此冀方”）；

⑦  本句意译为：将要等待谁来廓清（夷狄所统）风沙阴霾阻塞的北方，让它变得和南国一样清明呢？

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简介,王船山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