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4）

〖七〗困辱商贾，知本之计

第16卷，汉纪八，景帝，后三年，庚子（公元前141年）

班固叙汉初之富庶详矣。盖承六国（六国，指秦末大乱，六国复国）之后，天下合而为一，兵革息，官吏省，馈享略，置邮（置邮，用车马传递文书信息。亦谓传递文书信息的驿站）简，合天下而仅奉一人，以一王（一王，指天子）而府（府，聚集，收藏）天下，粟帛货贿流通，关徼（关徼，边关。此处指汉初诸侯王封国的边界）弛而不滞，上下之有余宜矣。呜呼！后之天下犹汉也，而何为忧贫孔棘（孔棘，很紧急，很急迫），而上下交征之无已也！班固推本所由，富庶原于节俭。而曰：“高帝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虽弛其禁，然市井（市井，指商贾）之子孙，不得仕宦为吏。量吏禄、度官用、以赋（赋，征收税赋）于民。山川园池市井租税，自天子至于封君（封君，受有封邑的贵族），皆取其入为私奉养，不领于经费（经费，旧指国家经常费用）。”知言也夫！

尤要者，则自困辱商贾始。商贾之骄侈以罔民（罔民，欺压陷害百姓）而夺之也，自七国（七国，战国七雄）始也。七国者，各君其国，各有其土，有余不足，各产其乡，迁其地而弗能为良。战争频，而戈甲旌旄之用繁；赂遗（赂遗，赠送或买通他人的财物）丰，而珠玑象贝之用亟（亟，急切）；养游士，务声华（声华，犹言声誉荣耀），而游宴珍错（珍错，“山珍海错”的省称。泛指珍异食品）之味侈。益之以骄奢之主、后宫之饰、狗马雁鹿袨服（袨服，盛服，艳服。袨，音xuàn，华美，盛）殊玩（殊玩，奇珍异玩）之日新，而非其国之所有。于是而贾人者越国度险，罗致以给其所需。人主大臣且屈意下之，以遂其所欲得，而贾人遂以无忌惮于天下。故穷耳目之玩、遂旦暮之求者，莫若奖借（奖借，勉励推许）贾人之利；而贫寒之士，亦资（资，凭借）之以霑濡（霑濡，音zhān rú，浸渍，湿润。此处引申为得到利益）。贾人日以尊荣，而其罔利（罔利，犹渔利）以削人之衣食，阳与而阴取者，天下之利，天子之权，倒柄授之，而天下奚恃以不贫？且其富也不劳，则其用也不恤，相竞以奢，而殄天物以归糜烂。弗困弗辱，而愚民荣之，师师相效，乃至家无斗筲（斗筲，斗与筲。斗容十升；筲，竹器，容一斗二升，皆量小的容器。此处谓家无隔夜之粮。筲，音shāo），而衣丝食粲（粲，古称上等白米），极于道殣（殣，音jìn，饿死）而不悔，故生民者农，而戕民者贾。无道之世，沦胥（沦胥，沦陷，沦丧）而不救，上下交棘（棘，同亟）而兵戎起焉。非此之惩，国固未足以立也。高帝之令，班固之言，洵（洵，诚然，实在）乎其知本计也。

人主移于贾而国本凋，士大夫移于贾而廉耻丧。许衡自以为儒者也，而谓“士大夫欲无贪也，无如贾也①”。杨维桢、顾瑛遂以豪逞而败三吴之俗。濠、泗之迁，受兴王之罚②，而后天下宁。移风易俗，古今一也。

①  “许衡”：字仲平，号鲁斋，世称“鲁斋先生”，金末元初著名理学家、教育家、天文学家；

“士大夫欲无贪也，无如贾也”，或化用许衡之意；

参见《鲁斋遗书?卷十三?附录》：先生尝言，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彼旁求妄进，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于生理之所致也。诸葛孔明身都将相,死之日,廪无余粟,库无余财。其廉所以能如此者,以成都桑土,子弟衣食自有余饶尔。治生者,农工商贾而已。士子多以务农为生,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果处之不失义理,或以姑济一时，亦无不可。若以教学与作官,规图生计,恐非古人之意也；

②  “杨维桢”，字廉夫，元末明初著名诗人、文学家、书画家和戏曲家；

“顾瑛”，即顾德辉，字仲瑛，亦名阿瑛，元末文学家；

“兴王”，指开创基业的君主，此处指明太祖朱元璋；

参见明史?卷二百八十五?列传第一百七十三?文苑一》：杨维桢，字廉夫，山阴人...张士诚累招之，不赴，遣其弟士信咨访之，因撰五论，具书复士诚，反覆告以顺逆成败之说，士诚不能用也。又忤达识丞相，徙居松江之上，海内荐绅大夫与东南才俊之士，造门纳履无虚日。酒酣以往，笔墨横飞。或戴华阳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呼侍儿歌《白雪》之辞，自倚凤琶和之。宾客皆蹁跹起舞，以为神仙中人...顾德辉，字仲瑛，昆山人。家世素封，轻财结客，豪宕自喜。年三十，始折节读书，购古书、名画、彝鼎、秘玩，筑别业于茜泾西，曰玉山佳处，晨夕与客置酒赋诗其中。四方文学士河东张翥（翥，音zhù）、会稽杨维桢、天台柯九思、永嘉李孝光，方外士张雨、于彦、成琦、元璞辈，咸主其家。园池亭榭之盛，图史之富暨饩馆声伎，并冠绝一时...张士诚据吴，欲强以官，去隐于嘉兴之合溪。寻以子元臣为元水军副都万户，封德辉武略将军、飞骑尉、钱塘县男。母丧归绰溪，士诚再辟之，遂断发庐墓，自号金粟道人。及吴平，父子并徙濠梁。洪武二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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