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20）

〖一八〗

第15卷，汉纪七，文帝，前十二年，癸酉（公元前168年）

入粟而拜爵免罪，晁错之计，亦未失也。其未为失计也，非谓爵可轻而罪得以赀（赀，同资，财物，钱财）免也，谓其可以夺金钱之贵而授之粟也。轻赍（轻赍，便于携带）折色（折色，旧时谓所征田粮折价征银钞布帛或其他物产），有三易焉：官易收，吏易守，民易输。三易以趋苟简（苟简，草率而简略）之利便，而金夺其粟之贵，则宁使民劳于输，官劳于收，吏劳于守，而勿徇其便。此参（参，音cān，检验；考索验证）数十世而能纯成其利，非俗吏之所知也。

虽然，入粟六百石而拜爵上造，一家之主伯（主伯，古代指家长和长子）亚旅（亚旅，指兄弟及众子弟），力耕而得六百石之赢余者几何？无亦强豪挟利以多占，役人以佃而收其半也；无亦富商大贾以金钱笼致而得者也。如是，则重农而农益轻，贵粟而金益贵。处三代以下，欲抑强豪富贾也难，而限田又不可猝行，则莫若分别自种与佃耕（佃耕，租给别人耕种），而差等以为赋役之制。人所自占为自耕者，有力不得过三百亩，审其子姓（子姓，谓子辈，子女）丁夫之数，以为自耕之实，过是者皆佃耕之科。轻自耕之赋，而佃耕者倍之，以互相损益，而协于什一之数。水旱则尽蠲（蠲，音juān，免除）自耕之税，而佃耕者非极荒不得辄减。若其果能躬亲勤力，分任丁壮，多垦厚收，饶有赢余，乃听输粟入边，拜爵免罪。而富商大贾居（居，积蓄）金钱以敛粟，及强豪滥占、佃耕厚敛多畜（畜，积蓄）者不得与。如此，则夺金之贵而还之粟，可十年而得也。充错之说，补错之未逮，任牧民于良吏，严拜爵免罪之制于画一（画一，一致），乃不窒碍（窒碍，障碍，阻碍）而行远。不然，输粟之令且变而为轻赉折色，天下益汲汲于金钱，徒以乱刑赏之大经，为败亡之政而已矣。

观鱼曰：晁错、船山的指导思想是“重农轻商，崇本抑末”，晁错的建议简单直接，更多地表明朝廷对农业、农民的重视；船山的考虑显然更为周密，但其可行性堪忧，执行成本高，易滋生腐败，最底层的佃户往往要承担更重的负担等。

另，有必要指出，入粟、受爵、免罪，只能用于特殊时期或特定阶段，绝不能作为长久之计，否则后患无穷。

〖一九〗文帝废肉刑，详刑之道

第15卷，汉纪七，文帝，前十三年，甲戌（公元前167年）

肉刑之不可复，易知也。如必曰古先圣王之大法①，以止天下之恶，未可泯（泯，消灭，丧失）也；则亦君果至仁，吏果至恕，井田复②，封建定，学校兴，礼三王而乐六代③，然后复肉刑之辟未晏（晏，迟，晚）也。不然，徒取愚贱之小民，折割残毁，以唯吾制是行，而曰古先圣王之大法也；则自欺以诬天下，憯（憯，同惨）孰甚焉。

抑使教养道尽，礼乐复兴，一如帝王（帝王，五帝和三王的并称）之世，而肉刑犹未可复也。何也？民之仁也，期以百年必世④，而犹必三代遗风未斩之日也。风未移，俗未易，犯者繁有，而毁支（支，肢的古字）折体之人积焉，天之所不祐也。且也，古未有笞杖，而肉刑不见重；今既行笞杖，而肉刑骇矣。故以曹操之忍，而不敢尝试，况不为操者乎⑤！张苍之律曰：“大辟，论减等，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严矣。虽然，固书所谓“怙终贼刑”⑥者也。故详刑（详刑，谓断狱审慎）者，师文帝之诏、张苍之令，可也。

①  参见《春秋公羊传注疏?襄公卷二十一（起二十五年，尽三十一年）》：以刑为阍。古者肉刑：墨、劓、摈、宫，与大辟而五。孔子曰：“三皇设言民不违，五帝画象世顺机，三王肉刑揆渐加，应世黠巧奸伪多。”（襄公二十九年，何休注“【传】：刑人也”）；

②  “井田”，相传为古代的一种土地制度；

参见《孟子?滕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

③  “三王”：说法不一，一般指夏、商、周三代开国之君，即夏禹、商汤、周文王或周武王；

六代：黄帝、唐（尧）、虞（舜）、夏（禹）、殷、周；

④  “必世”，三十年的代称；

参见《论语?子路》：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论语注疏?卷十三?子路第十三》邢昺疏：三十年曰世。此章言如有受天命而王天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也；

⑤  本句指曹操欲复肉刑之事，参见通鉴第66卷，汉纪五十八，献帝建安十八年；

⑥  “怙终贼刑”，参见卷二文帝〖一〇〗注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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