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三〗鲁两生议礼之失

第13卷，汉纪五，文帝，前元年，壬戌（公元前179年）

汉兴，至文帝而天下大定。贾谊请改正朔、易服色①、定官名、兴礼乐，斯其时矣。鲁两生百年而后兴之说谬矣。虽然，抑岂如谊之请遽兴之而遂足以兴邪？武帝固兴之矣，唐玄宗欲兴之矣，拓拔氏、宇文氏及宋之蔡京亦皆欲兴之矣②。文帝从谊之请，而一旦有事于制作（制作，礼乐方面的典章制度），不保其无以异于彼也。于是而兴与不兴交错，以凋丧（凋丧，丧失，失落）礼乐，而先王中和之极遂斩（斩，断绝）于中夏。

夫谊而诚欲兴也，当文帝之世，用文帝之贤，导之以中和之德，正之于非僻（非僻，邪恶）之萌，养之以学问之功，广之以仁义之化，使涵泳（涵泳，浸润，沉浸）于义理之深。则天时之不可逆，而正朔必改；人事之不可简，而服色官名之必定；至德之不可斁（斁，音dù，败坏），而礼乐之必兴；怵惕（怵惕，戒惧，惊惧）而不安于其心，若倦于游而思返其故。抑且（抑且，况且）有大美之容，至和之音，仿佛于耳目之间，而迫欲遇之。则以文从质，以事从心③，审律吕（律吕，古代校正乐律的器具，后亦用以指乐律或音律。此处指代礼乐）于铢絫（铢絫，即一铢一絫，比喻微小之物，此处指细枝末节。絫，音lěi，古代重量单位，十黍之重为一絫）之间，考登降（登降，引申为改革）于周旋（周旋，古代行礼时进退揖让的动作）之际，一出其性之所安，学之所裕（裕，从容，丰富），以革故而鼎新，不待历岁年（岁年，一年，此处谓时间短）而灿然明备矣。谊之不劝以学而劝以事③，则亦诏相（诏相，谓教导行大礼的言辞与礼节）工瞽（工瞽，古代乐官）之末节，方且行焉而跛倚（跛倚，站立歪斜不正，倚靠于物。指不端庄的样子），闻焉而倦卧，情文不相生③，焉足以兴？故文帝之谦让，诚有歉于此也，固（固，的确，确实）帝反求（反求，反躬自省）而不容自诬（自诬，自欺）者也。礼乐不待兴于百年，抑不可遽兴于一日，无他，惟其学而已矣。

或曰：成王幼冲，德未成而周公亟定宗礼，何也④？曰：周公之自定之也，非成王之能也。迨其后成王日就月将而缉熙于光明⑤，乃以用周公之所制而不惭。谊固非周公，藉令其能如周公，而帝以黄、老之心行中和之矩范（矩范，法式，典范），自顾其不类（不类，不同）而思去之，又奚能以终日乎？

① “正朔”，谓帝王新颁的历法。古代帝王易姓受命，必改正朔；故夏、殷、周、秦及汉初的正朔各不相同。“服色”，车马和祭牲的颜色；

历代各有所尚；

“改正朔、易服色”，参见《礼记?大传》：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也；

《礼记正义?卷三十四?大传第十六》郑玄注：权，秤也。度，丈尺也。量，斗斛也。文章，礼法也。服色，车马也。徽号，旌旗之名也。器械，礼乐之器及兵甲也。衣服，吉凶之制也；

② “蔡京欲兴礼乐”，参见《宋史?卷四百七十二?列传第二百三十一》：京每为帝言，今泉币所积赢五千万，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于是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作《大晟乐》，制定命宝...两河之民，愁困不聊生，而京僴然自以为稷、契、周、召也；

其中“僴然”，狂妄貌，自大貌。僴，音xiàn，狂妄，自大；

③ “文与质”，“事与心”，“事与学”，均可理解为：“文与质”，即内容与形式；“情与文”，则为“质与文”；

④ “幼冲”，年龄幼小；“亟”，急迫；

参见卷二汉高帝〖一二〗注⑤“制作未备，而周公成其德”；

⑤ “日就月将”，每天有成就，每月有进步。形容积少成多，不断进步；

“缉熙”，光明；

参见《诗经?周颂?闵予小子之什?敬之》：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毛诗正义?卷十九?十九之三》郑玄笺：日就月行，言当习之以积渐也。且欲学于有光明之光明者，谓贤中之贤也。

观鱼曰：按照船山先生的观点，在礼乐教化的问题上，贾谊的谏议没有抓到关键，但观鱼认为，作为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渐进手段，贾谊的谏议值得肯定。尤其经历吕禄吕产之乱，文帝以庶子、诸侯王的身份即位，朝野人心惶惶，急需安定，在此背景下，贾谊的谏议可以说是既有必要性，又有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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