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17）

〖三〗和帝依郑众除窦宪

第48卷，汉纪四十，和帝，永元四年，壬辰（公元92年）

孝和之世，袁安（司徒）、任隗（司空）、丁鸿（继袁安任司徒）为三公，何敞、韩棱为尚书，皆智勇深沉，可与安国家者也。窦宪之党，谋危社稷，帝阴知而欲除之，莫能接大臣与谋，不得已而委之郑众，宦寺之亡汉自此始。非和帝宠刑人、疏贤士大夫之咎也，微郑众，帝其危矣。揆（揆，度量，揣度）所自始，其开自光武乎！崇三公之位，而削其权，大臣不相亲也；授尚书以政，而卑其秩（尚书令，秩千石；尚书仆射、尚书，秩六百石），近臣不自固也。故窦宪缘之制和帝不得与内外臣僚相亲，而唯与阉宦居。非宪能创锢蔽（锢蔽，禁锢蔽塞）之法以钳天子与大臣也，其家法有旧矣。三公坚持匈奴之议，而不能违宪之讨虏，权轻则固莫能主也。尚书郅寿抗窦宪而自杀，则诛赏待命于权臣也。西汉之亡也，张禹、孔光悬命（悬命，谓寄托命运）于王氏之手而宗社移矣。光武弗知惩焉，厚其疑于非所疑者，使冲人孤立于上，而权臣制之，不委心膂于刑人，将谁委乎？明主一怀疑而乱以十世，疑之灭德甚矣哉！

创业之主而委任大臣，非仅为己计也。［创业之主］英敏有余，揽大政于一心，而济之以勤，可独任矣。大臣或有一二端之欺己，而遂厚致其疑；然其疑君子也，必不信小人；君子且疑，而小人愈惧；此岂可以望深宫颐养（颐养，保养）中材以下之子孙乎？公辅无权，中主不胜其劳，而代言（代言，谓代天子草拟诏命。此处指尚书）之臣重；代言之臣秩卑，不得与坐论而亲扆坐（扆坐，音yǐzuò，帝王的座位。扆，音yǐ，古代宫殿内设在门和窗之间的大屏风，借指君位），则秉笔之宦寺持权；祸乱之兴，莫挽其流矣。天下皆可疑，胡独不疑吾子孙之智不逮，而昵于宴安（宴安，谓逸乐）也乎？

当其始也，大臣与宦寺犹相与为二也，朝纲立而士节未堕，则习尚（习尚，犹风尚）犹端，而邪正不相为借（借，依靠）。若袁安、任隗、丁鸿者，虽忧时莫能自效，而必不攀郑众以有为。事不求可，功不求成，自靖（自靖，各自谋行其志）以听天，而不假枉寻以直尺①，故郑众虽有成劳，而尚存捡柙（捡柙，即检柙，规矩，法度。柙，音xiá，关闭猛兽的笼槛，亦指押解犯人的囚笼或囚车）。迨及君臣道隔，宦寺势成，大臣之欲匡君而卫国者，且绍介（绍介，引进）之以行其志，而后宦寺益张而无所忌。杨一清因张永以诛刘瑾，杨涟且不得不左袒王安以抑魏忠贤②，则忠端之大臣不能绝内援以有为，又恶能禁小人之媚奄腐（奄腐，指宦官）哉？高拱、张居正之废兴，一操于冯保之荣落莫能自主③，祸始于东汉，而流毒万年，不亦憯（憯，同惨）乎！

① “不假”，不需要，不凭藉；

“枉寻以直尺”，参见卷四宣帝〖三〗注⑤；

此处意为不肯枉道以徇利。即不肯放弃自己的志向、操守而追求权势、名利等；

② “杨一清”，明朝中期名臣，官至内阁首辅；

“张永”，明正德年间宦官。接受杨一清的建议，设计铲除刘瑾；

“刘瑾”，明正德年间权宦；

“杨一清因张永以诛刘瑾”，参见《明史?卷一百九十八?列传第八十六》：安化王寘（寘，音zhì）鐇（鐇，音fán）反。诏起一清总制军务，与总兵官神英西讨，中官张永监其军。未至，一清故部将仇钺已捕执之。一清驰至镇，宣布德意。张永旋亦至，一清与结纳，相得甚欢。知永与瑾有隙，乘间扼腕言曰：“赖公力定反侧。然此易除也，如国家内患何。”永曰：“何谓也？”一清遂促席画掌作“瑾”字。永难之曰：“是家晨夕上前，枝附根据，耳目广矣。”一清慷慨曰：“公亦上信臣，讨贼不付他人而付公，意可知。今功成奏捷，请间论军事，因发瑾奸，极陈海内愁怨，惧变起心腹。上英武，必听公诛瑾。瑾诛，公益柄用，悉矫前弊，收天下心。吕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人耳。”永曰：“脱不济，奈何？”一清曰：“言出于公必济。万一不信，公顿首据地泣，请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为公动。苟得请，即行事，毋须臾缓。”于是永勃然起曰：“嗟乎，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哉！”竟如一清策诛瑾；

“杨涟”，明末著名谏臣，东林六君子之一；

“左袒”，袒护；

“王安”，明万历年间宦官；

“杨涟左袒王安以抑魏忠贤”，参见《明史?卷二百四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其年（天启二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言：...先帝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仓卒受命，拥卫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其中“青宫”，太子居东宫。东方属木，于色为青，故称太子所居为青宫；

③ “高拱”，明嘉靖、隆庆朝大臣，官至内阁首辅；

“冯保”，明万历朝权宦，张居正的政治盟友；

“荣落”，荣盛与衰落；

“高拱之废”，参见《明史?卷三百五?列传第一百九十三?宦官二》：拱讽六科给事中程文、十三道御史刘良弼等，交章数其奸，而给事中雒遵、陆树德又特疏论列，拱意疏下即拟旨逐保。而保匿其疏，亟与居正定谋，遂逐拱去；

“张居正之兴”，参见同上：居正固有才，其所以得委任专国柄者，由保为之左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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